京城外三十里的军营上空，赤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烈日炎炎，主帐的帘子被人加厚了几层，帐内一丝风也吹不进。

榻前跪着的几人身穿短甲，面带忧愁地盯着榻上的狐裘少年。

“明日便动身吧。”

云虔身披狐裘，掌心摩挲着暖手炉，神色平静。

下首的黎鹜和陆子昂沉默不语，陆云峥眉心的愁色散也散不开，直言道：“殿下如今身体虚弱，理应静养才是，攻城一事便交由属下们去做吧。”

云虔垂眸望着掌心，“如今西夏京城中已集结了二十五万兵马，与我军旗鼓相当，此战若我不去，缺了蛊术，你们又有几成几率能夺下京城？”

“再则，阿姊也在他们手上，你们又要拿什么去交换？”

黎鹜突然开口，“我有一良策。”

此话一出，一旁的陆云峥顿时警惕地盯着他。

在黎鹜还是程祈安时，他们就曾对大昭动过心思，此后更是处处算计，如今黎鹜已手刃仇敌，大仇得报，陆云峥实在想不通殿下为何还要留这样一个祸害在身边。

云虔不动声色道：“说说。”

“此时正值农忙之季，兵乱导致粮草不足，若是派几队人马假扮成运输粮草的货商，自京城借道而过，三番五次的，璟王必定会派人劫道，我们的人混在其中便可潜入京城，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云虔抬眸看他，赞叹之情溢于言表，“潜入京城后，先制造几起混乱分散注意力，再兵分两路，一路人马营救赤珠公主，其余的人伺机打开城门，趁夜攻城。”

随即将目光在余下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觉得呢？”

陆子昂最先开口，“殿下，我曾结识一位人皮画师，分别时赠我几张□□，可乔装易容成西夏人的模样潜入京，我愿带兵营救公主。”

黎鹜当即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云虔开口道：“那便这样定下了，明日酉时你们二人一齐易容扮作货商潜入京，兵分两路，事成后各自燃信烟，好让我们知晓你们的方位。”

二人应声，先行离去，留下其余几人商议攻城策略。

帐外，陆子昂喊住黎鹜，“黎兄且慢。”

黎鹜回头看他，他走上前几步，问道：“黎兄曾与殿下在西夏京城中潜伏多年，想必对京城布防十分熟悉，可知公主殿下会被关押在何处？”

黎鹜感到厌烦，“你既然领了营救公主的差事，想来是有些成算的，难不成连这也要问我？”

陆子昂依旧不卑不亢道：“听闻您与公主在大昭时便是相伴着长大，情谊深厚，此番我贸然抢了黎兄的差事，也是因为云虔殿下另有吩咐，不得不做，还望黎兄体谅。”

黎鹜眉心微皱，还是道：“京城中的牢城仅有两处，但谢国公老谋深算，想必会做些障眼法防着我们，你潜入皇城中，找到这个人。”

说着说着，黎鹜在陆子昂掌心描了两个字，陆子昂目光微沉，黎鹜竟和云虔殿下想到一处去了。

*

金灿灿的落日熔在碧瓦朱檐上，镀了层平和的光晕。

昔日里京城最繁华的朱雀酒楼，此时却是空荡荡的，小二自掌柜处结了月钱，掂着略轻的钱袋子，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前台阶上，望着将士们策马从大街上走过。

所到之处，无一不弥漫着肃穆的气氛。

小二叹了口气，朝城边的家中走去。

那里是京城最为偏僻的地方，住的大多是像他一样的平头百姓，如今叛军围城，百姓们各个都挤破了头往城中央去，而他放心不下家中腿脚不便的母亲，只得照旧往家中走去。

左邻右舍门户大敞着，更显空荡，城外青山的轮廓愈发明显。

小二脚步一顿，定睛往山上一瞧，山脚处不知何时升起了炊烟，因隔得近，加上他已经饥一顿饱一顿地过了好些日子，此刻竟隐约闻见了饭香气。

在此战乱之际，外头的流民都挤破了头往京中赶，加上二十五万大军，导致本就不充盈的国库愈发空虚，前些日子朝廷还有余力施粥救济，过不了几日也就停了。

自个儿手上的这点子银钱，估计也撑不了几时。

心中算计一番，小二壮着胆子往山上走去。

藏在树丛中悄悄往那头看，才看见那山脚下竟来了一队货商，此时正生起火烤着鹿腿，大口饮酒吃肉，好不畅快！

小二看得直流口水，却也明白自己双拳难敌四手，转身便去告诉了太守。

太守将消息层层递上去，到了璟王耳边，就成了非劫不可的一队肥羊。

三日后，他们终于决定对这家门口的肥羊下手。

大队人马朝城外的山脚奔去，百姓们本就人心惶惶，这一举动更是挑拨起他们心头紧绷的弦。

他们自日暮时出城，一直到太阳彻底沉了下去，夜空中皎月高悬的时候才回，一并押回一队面色惶恐的货商。

整整十车的物资，却只能供军队吃上一日，百姓们眼巴巴地望着运着粮草的骡车送往军营。

*

霞阳宫内，有人一夜无眠。

此时的皇城空落落的，皇帝驾崩后，一众宫嫔都要随之殉葬，只不过因璟王迟迟未继位，内忧外患之下，便耽误了。

昭徳公主眼睛瞪得大大的，披上帔帛便朝御花园走去。

行至半途，宫道上有人拦路，她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太监，心烦气躁地走上前去，正准备呵斥，却见那张脸缓缓抬起，露出一张清俊的俏脸。

“我奉命前来营救主子，听闻主子与公主殿下乃是过命的交情，不知公主殿下可知道她被关押在何处？”

昭徳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南谯叛党，她冷笑一声，“叛国的事情，本宫可不会做。”

陆子昂不慌不忙道：“殿下曾许诺帮我家主子找到季成犀的下落，而如今季成犀已死，公主殿下若想履行诺言，只将主子的下落告知在下便是。”

昭徳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早知秦空空便是南谯公主，曾道她与我命运相似，终归是一株附着于社稷兴衰的菟丝花，如此看来却并非如此，有人不惜费这么大劲搭救她，她比我幸运许多。也罢，这是我欠她的，你跟我来罢。”

*

秦空空被囚禁在璟王府里。

再度见到璟王妃，二人的立场已然对立，四目相望，璟王妃长叹一口气，递上了食盒。

“自打你走后，我的头风便又犯了，让人照着你给的方子去抓药，却不大管用了。”

秦空空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笑道：“快入夏了，王妃该多出去转转才是，莫要太过操劳了，待璟王......”

继位后，你便是皇后了。

她没有说出口，二人却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那一夜，璟王妃暗中撤去了秦空空房外的守卫。

陆子昂和昭徳公主顺利潜入璟王府。

秦空空见到她二人，震惊之余，昭徳忽然开口，希望秦空空能助她逃出京城，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秦空空疑惑，“你费这么大劲进宫，查明你母妃的死因，如今你皇兄便要继承大统，你便是西夏长公主，为何要逃？”

陆子昂不解地看了秦空空一眼，像是听见了什么疯话一般，西夏若是败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左右也是死路一条，趁此时逃出去确是上策。

昭徳却道：“亲眼瞧见父皇、皇后还有淑贵妃的下场，估摸着我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西夏国运将尽，我既然先前并未接受公主般锦衣玉食的待遇，不曾受万民朝拜，如今倒不如褪下这袭宫装，做回我的逍遥闲人。”

秦空空颔首：“也好。”

府门还未出，就听见城墙上战鼓骤响，狼烟四起。

“敌袭——敌袭——”

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京城的大街小巷，行人纷纷躲回家中，三人还未出璟王府，就迎面碰上了璟王本人。

他似是怒极，身后的将士将他们团团围住，璟王一把将秦空空拽出，领着她往大街上走去。

大街上，云虔所带领的南谯军队已顺利由城门闯杀进来，西夏将士只退守不进攻，一路退至宫门口。

“秦神医当真是临危不乱，你弟弟设计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攻进来，而你也将成为本王与云虔谈判的筹码，念在你与晏回曾有旧情，本王会保你一命。”

秦空空淡然一笑，那双眸子里仿佛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殿下，我们来打个赌吧。”

璟王疑惑，“赌什么？”

宫门前，数十万铁甲严阵以待，道路的尽头，一位身着银甲的少年策马缓缓而来，身后亦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

一道亮光自眼前一闪而过，长剑死死抵在她的脖颈，只稍稍一抖，便能瞬间划破她的喉咙。

璟王却在这时等到了她的下半句。

两军对峙，云虔冷冷扫了一眼望着被抓的陆子昂等人，便将目光落在秦空空颈间的剑上。

璟王高声喊道：“云虔！你们南谯的公主此时就在本王的手里，本王手一抖，你皇姐可就没命了！若要救她，便速速退兵，将攻占的城池悉数奉还！”

千军万马皆静默无言，云虔手指摩挲着手帕上的青竹，淡笑着看着对面的阿姊。

云虔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道：“进攻。”

旁侧的陆云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愣着盯着云虔，刚准备扬起下令的手臂僵在半空中。

忽然，云虔一改疲态，换上了洪亮如钟的声音再次道：“进攻！”

下一瞬，将士们如同潮水一般朝前涌去，同敌军展开殊死搏斗。

秦空空提醒他，“殿下还未下注。”

璟王心中自是万般不愿，权衡过后，也惟有秦空空此计能解西夏如今的困境。

四周的喊杀声响彻云霄，秦空空的身影逐渐被杀红了眼的将士们淹没，没人发觉璟王不知何时放下了长剑，低头饮下一盏猩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