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空空脚步一顿，疑惑地朝声音的源头寻去，山匪暗地里看了眼李二狗，见后者亦是同样的神情，只得咬咬牙，自认倒霉。

“殿下，许是老鼠，这墓室中不干不净的东西多了，怕惊到您。”

山匪下意识拦在秦空空身前，后者不动声色地点头，先行出了墓室。

*

山巅之上的夕阳逐渐沉了下去，云虔带领的大军正好凯旋归来，经过一番厮杀后，众人的面上尽是疲态，却不消极，反而笑嘻嘻地交头接耳。

“表兄，今日打得可真是痛快啊！西夏军队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仓皇退兵，为首的那什么三皇子，脸色可真是好看，红一阵白一阵的！”

云傅策马行在云虔身侧，朗声笑道。

“这一战，你一连绞杀了数十西夏将士，还重创了璟王身边的副将，可谓是功不可没，日后我必定重重赏你！”

云虔的心情也很不错，他们刚到濯关城便首战大捷，照这个情况下去，璟王他们守不了多久，便要退回京城了，这样一来，离他们最终的胜利又近了一步。

路边一个未着盔甲的山匪匆匆跑来，停在道路一侧，云傅认出来这是曾经独眼的手下，单独出了队伍，下马询问道：“孟三，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孟三迟疑地朝云虔的方向望了一眼，后者只是朝这边淡淡扫了一眼便挪开视线。

原本喜眉笑眼的云傅逐渐敛了神情，语气中有一丝不悦，“有话就直说，磨磨蹭蹭的跟个小娘们似的。”

孟三这才道：“头儿，今儿个赤珠公主不知为何闲逛到衙门来，正巧遇上李二狗，他家那事您是知道的，小的又使了点银子打发他走了，没成想公主她又起了兴致，跟着找到李二狗家里，还找到了......那个地方。”

云傅明白了个大概，神情凝重道：“她见到那人没？”

孟三摇摇头，“她只是看了几眼就走了，也没起什么疑心，只是这事吧，是云虔殿下亲自交代老赵他们去做的，现在露了马脚，小的还是想先来请示您。”

云傅颔首，“没见着就行，派几个人在那个地方守着，别再出什么岔子，至于表兄那边，就不用惊动他了。”

孟三点头应是。

*

云虔命人钓了几尾鲤鱼，又亲自下厨料理，一贯在山中粗衣粝食的山匪们哪见过这么精细的料理，纷纷在厨房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秦空空从廊上走来，看到几个彪形大汉弓着腰在厨房门口蹲着，不由得笑出声，一串银铃般的声音在几人耳畔响起，“瞧你们的样子，更像是要将这几尾江鲫生吞活剥了。”

几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里头的云虔也笑，“这帮人在山里头野惯了，没吃过这些佳肴，阿姊往年倒是常吃，这回就让他们尝个鲜罢！”

秦空空看着厨房地上的竹篓里跳动着的几尾江鲫，当即挽起袖子，半截雪白的手臂探入竹篓中，抓起一尾，放到砧板上用刀背对准鱼头狠狠一拍，鲫鱼顿时不再挣扎，门外的山匪们也傻眼了。

平日里柔柔弱弱养伤的病美人，杀起鱼来也这么干脆利落。

云虔笑道：“阿姊以前也是与枪棒为伍的，区区杀几条鲫鱼你们就惊成这样，等哪天阿姊重新披甲上阵杀敌，你们怕是都成呆雁了。”

沾了鱼鳞菜刀停滞在半空中。

山匪们尴尬一笑，“小的们孤陋寡闻了，公主您继续杀，继续杀。”

傍晚的一场小小闹剧，丝毫不影响夜晚的庆功宴。

吸取了绥阳城的教训，山匪们再也不敢放下警惕，每一口酒下肚前都再三检验，确认了无毒后才畅快地饮了起来。

秦空空就着月色同饮，却没料到他们喝的酒要比平日里喝的烈许多，一盏酒下肚，面上便泛起了红晕。

她将头轻轻枕在手臂上，侧过头看云虔，小声问道：“我们要在濯关城呆多久？”

云虔顺手给她倒了杯醒酒的茶，替换了她手中的酒盏，又给她披上披肩，良久才道：“璟王带的那支军队已接连战了数月，军心涣散，加上今日惨败，估摸着撑不了多久，顶多半月便会退兵至京城。”

秦空空慢慢点了点头，似是有了醉意。

云虔又道：“阿姊可是在这城中呆腻了？此地确实没有翟阳城清净，也没有京城热闹，不上不下的，呆久了确实厌烦。”

秦空空摇头不语，表示自己并没有呆腻，只是随口一问。

这时，云傅走过来向他询问一些军中琐事，话语中隐约提及崇觉国，云虔听后，立即跟着他离席去了厅上。

临走时，还不忘吩咐人将秦空空带回屋里，她摆了摆手，“我想再待一会。”

身侧少了云虔的遮挡，秦空空的视线顿时开阔起来，目光所及处皆为借着酒劲发酒疯的莽夫，她懒得多看一眼，视线落在席间的一张生面孔上。

那人抬眼，娴熟地将目光朝她的方向望去，猝不及防地同她对视，又匆匆移开眼，假装与旁人交谈。

秦空空想起来他便是白日里见过的陆子昂，稍微打量几眼后，觉得无趣，也提前离席了。

*

与几位头领商议完行军战略后，云虔回到了席上，席上只剩三三两两喝得大醉的酒鬼，他环顾一圈，转身朝秦空空所在的院子走去。

走到门口，见到屋内的灯已吹熄，门口的侍女走上前，“殿下已经歇息了。”

云虔点了点头，往屋内又看了几眼才离去。

侍女重新蹲坐在门边上，手里玩着秦空空送她的孔明锁，摸索了半天也没解开，暗自叹息，要是殿下没睡，就能进屋里找她问问解法。

今夜的屋内似乎格外安静，看来殿下睡得安稳。

她不知，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趁着侍女更衣的间隙，秦空空溜出院子，熟门熟路地翻出府外。

山匪们的酒确实很烈，秦空空隐约起了几分醉意，但想着今晚还有正事要做，她只得夸张地放大喝醉的行径，任由侍女搀扶着回屋，回屋后立马饮了醒酒汤，不一会儿便清醒过来。

今夜黑沉沉的，想一笔未抹开的浓墨，遮蔽了星星的微光。

秦空空照着白日里李二狗家的方向走出城外。

火折子“噌”的一下燃起，火把上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脚下的山路。

不得不说，李二狗所谓的乾坤宝地还真是难找，尽管秦空空记性好，大致走到墓室所在的那几棵树下，却也被林中密密麻麻的古树晕了眼，分不清到底是哪棵。

手中的火把险些点着了地上的枯叶，又是一通翻找后，秦空空才找到了那棵古树。

她照着记忆中李二狗的动作更改石头的位置，看似随意摆放的的石头，实则形成了八卦阵，一番尝试后，白日里的枯井终于呈现在她眼前。

她跳下井口，顺着甬道进入了墓室，走到内室的小门前。

白天的动静不可能是老鼠发出的，明显是有东西在撞门，若非说是鼠，那这鼠也得有一人高。

分明是里头有鬼！

像这种墓室的内室一般都是存放宝物之地，依李二狗的反应，似是从未进去过。

秦空空在墙上摸了许久才摸到一个细微的凸起，对着砖块轻轻一推，内室的小门缓慢打开。

火把的光亮惊动了里头的东西，它一点点挪蹭过来，秦空空下意识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地上的东西。

那东西慢慢进入火把照亮的区域，借着火光，秦空空看清它其实是个人。

地上的人缓缓仰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迅速将头埋在地上。

秦空空瞬间察觉到了什么，火光映着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惨白。

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那人身上挪开，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抬起那人的脸，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偏过头不愿看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微弱的抽泣声逐渐放大，最后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在地上，她放声痛哭起来。

那人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垂眼看见自己身上的的脏污，迅速将手臂缩回，手掌用力地在衣服上蹭着。

刹那间，秦空空猛地扑入他的怀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眼泪蹭在他的胸膛，哭道：“谢之珩......对不起。”

谢之珩身子一僵，再次感受到熟悉的温度，他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情愫，双臂紧紧将她箍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安慰道：“别哭，我没事，只是被关起来了，你瞧，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说罢，他自信满满地张开手给她察看，秦空空盯着他微微蓄起的胡茬，心口一酸，“是云虔将你抓来的吗？他是怎么抓到你的？绥阳城一战他们都说你失踪了，我偏不信，就猜到你是被抓了。”

谢之珩无奈道：“是我一时失算中了计，云虔念在你的份上，也并没有对我用刑，只是关押起来了。”

秦空空不信，非要扒开他的衣服检查，谢之珩伸手阻拦却没有她的速度快，胸膛外遮蔽的衣物被扒开，露出下面健硕的肌肉，皮肤上确实没有新的伤口。

但她的目光却停滞在他的左心口处。

那里正悬着一团银线。

这一幕，秦空空无意中在云虔的掌心也见过，正是弘慧大师提到过的银丝蛊。

她没想到，云虔竟然将银丝蛊用在了谢之珩身上。

这样一来，谢之珩的性命便紧紧握在了云虔手中，他勾一勾手指，谢之珩便会饱受万蚁钻心之痛，甚至在一瞬间化成血雾。

滚烫的泪滴猝不及防落在胸膛，谢之珩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轻声道：“没关系的，不要为我难过。”

秦空空蓦地想起什么，抽出袖中携带的匕首，猛地往心口一刺。

谢之珩来不及阻止，惊呼出声，“你做什么？！”

秦空空并不理会他，顾自解开衣服，用手在心口接了一小涡鲜血，另一只手捏着谢之珩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再以迅雷不及之速将掌中的鲜血灌入他的嘴里。

他只觉喉头一甜，旋即心口处滚烫异常，低头一看，那一股银线竟像是被烧着了一般，飞快地从他体内窜出来。

秦空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逐渐升起一抹喜色，弘慧大师信中提及的解蛊之法竟然真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