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光微熹，秦空空迷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谢之珩的肩上，两人依偎着取暖。

她侧过头看，谢之珩的眼帘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在面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人也柔和安静，褪去了战场上沾的血腥气。

一束阳光照进山洞中，打在他那柔和的脸庞上，照得人也暖洋洋的，她离他如此之近，甚至能看清他面上细微的绒毛。

此时，她卸去了繁复的身份，不是将军，不是医女，也不是旁的什么人，只是山间农家妇人，与喜欢的人安静地厮守。

她怔怔地看了许久，直至谢之珩突然开口，语气中带了些调侃，“可比潘安？”

秦空空咧嘴一笑，“公子眉眼俊秀，芝兰玉树，比起我家小弟阿蛮还要略胜几分。”

谢之珩一下恼了，“你竟拿我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相比！”

“莫要小瞧阿蛮，长大了必定也是个美若冠玉的人物。”她哧哧地笑着，谢之珩瞧了，眼睛也弯了弯。

不远处传来铁蹄声，很快声音渐停，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人的高声呼喊，“侯爷——”

谢之珩听出手下将士的声音，张开双臂将秦空空一把抱起，走出山洞外。

一行人见了，喜出望外，张泰率先冲上前，“侯爷！终于找到您了，神医这是怎么了？”

秦空空对上张泰的目光，尴尬一笑，“前几日不慎负伤，承蒙侯爷相救，现下有些......行动不便。”

诸位将士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谢之珩高声喝斥，“看什么看，整兵回营！”

“是！”

将士们哄闹着散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义戎郡，期间张泰说起他们失踪的这几日里，京城中发生了大变故，太子有一日突然病了，皇帝关怀太子病情，问其何故，方知太子早有意中人，思之成疾。

皇帝实是个慈爱的仁君，思虑许久，允了这门婚事，亲自下诏为二人赐婚。

加上黎鹜在边疆一战中大胜崇觉，朝堂上的风向逐渐变了，不少朝臣明面上保持中立，暗地里纷纷倒向太子一系。

区区几日，天翻地覆。

其中有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众人听后转头也就忘了，但被张泰敏锐地捕捉下来。

比如大都督与崇觉一战大捷，回京禀过皇帝后，便称病不出，再不见人。

再比如东宫昨日遭了贼，太子以失职为由，处决了一批侍卫。

行至城门口，一位不速之客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那人的蓑衣上，雨滴沿着边缘滑下，身下的白马焦躁地在原地打转。

一人对百余人。

领头的将士高呼，“何人挡路！还不速速让开！”

那人一动不动。

将士低声咒骂，“他娘的，不会是个聋子吧？”一旁的张泰看出了端倪，按住领头将士将要扬鞭的手，转头向马车内的人禀报，“侯爷，有人拦路。”

秦空空在路上又起了烧，此时正靠在他肩上昏睡着，他不忍打扰，一只手探出车外示意众人不必理会。

领头的将士得了令，策马上前，拔剑挥向斗笠下的头颅，剑刃停在那人面前一寸，“荣安侯的车驾也敢拦着，想死不成？！”

那人突然开口，嗓音沙哑，听得人心中难受，“我只欲向荣安侯讨要一物，东西到手，我立马就走。”

将士高傲地仰起头，十分不屑道：“什么臭鱼烂虾，也敢向侯爷讨要东西，快快滚一边去，小爷的剑可不长眼——”

马车内却飘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何物？”

斗笠突然被取下，露出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脸，他阴鸷一笑，语气森然，“要你的命。”

话音一落，将士们脸色大变，立即拔剑出鞘，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蓑衣客抬手狠狠往手臂一咬，鲜血淋漓，血雾向上飘散，一只昂首的火凤凰顿时出现在众人上空。

将士们心中一阵不妙，“那崇觉大将不是被斩首了吗，怎么还会有幻术？！”

一声嘹亮的凤鸣后，火凤凰猛地往下俯冲，携带着铺天盖地的火焰朝众人扑去，掩盖了众人的惊呼声。

马车的车盖被掀翻，谢之珩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将秦空空护在怀中，捂住她的眼睛口鼻，“闭气！”

凤凰的翅膀从二人头顶横扫而过，热浪朝他们猛地袭来，谢之珩死死咬着牙，喉间挤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秦空空焦急地抚上他的脸，却在一瞬间陷入幻境。

奇怪的是，她所见的场景与将士们描述的并不相同。

眼前的场景十分平静，夕阳洒在诺大的宫殿前，一个小小人儿正跨长了腿在台阶上艰难地爬着，四周围了一圈的宫女，焦急地伸出手虚空接着，生怕这小祖宗摔着碰着，又是一顿板子。

小祖宗负气地往后甩手，“都别管我！本宫上得去！”

宫女们颤颤巍巍地缩起手，眼睛死死盯着那双短小的腿。

一阵钗环叮当，云鬓衣香，宫女们回过头看，吓得立马行礼，“见过云妃娘娘。”

云妃掩面浅笑，声音清脆悦耳，“小祖宗，你在这一番折腾，待会让你父皇听见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小祖宗撅起嘴，不情不愿地被宫女们抱下去，挂在她那花枝招展的母妃身上，“父皇昨日刚纳了美若天仙的妃子，才没空搭理我呢。”

云妃闻言，黛眉拧在一起，抱怨道：“都怪你那——”

话还未说完，眼前的景象如云烟般消散，小祖宗和云妃的对话也消逝在风中。

热浪卷走了马车内的所有物件，只留下一双紧拥的人儿，谢之珩深陷幻境，仍然用身躯为她挡下大多数热浪，奈何风实在太大，吹走了她身上的大氅，衣袍之下的伤口也再度崩裂，渗出骇人的血滴。

突然，四周的热浪骤停，一切都偃旗息鼓似的，再无声息，

二人同时从幻境中醒来，秦空空一脸茫然，谢之珩则是满脸痛苦，好似从地狱中刚爬出的恶鬼。

蓑衣客自火焰的红光中走来，那火焰并不灼人，只是幻术。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静止的区域自二人身上扩散，逐渐蔓延到众人身上，幻境无声无息间消散。

“果然......是你。”蓑衣客沙哑着声音开口，抬起脸的瞬间，谢之珩认出来这是崇觉大将。

周围的将士逐渐清醒过来，纷纷拔剑指向他，他狞笑一声，转身逃了。

谢之珩起身去追，却腿一软，身体因幻术而脱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逃离。

秦空空扶他坐下，却发现自己活动自如，似乎并未受幻术影响。

“伪造敌军将领死亡，黎鹜这是通敌——”谢之珩咬牙切齿道，那时他察觉到端倪，前往黎鹜等人埋伏的地方察看，果然发现一具无头尸首。

他本想回京上报，却发生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没成想崇觉大将竟如此嚣张，出入西夏如同出入无人之境，头颅刚从城墙上取下来，本人便现身了，这真是莫大的羞辱！

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黎鹜死上千百次。

不，他不是黎鹜，是程祈安。

思及此处，他面色复杂地抬额看向秦空空，见她双目放空，似是陷入了沉思，他捏了捏她的小手，这才看见秦空空胸口渗出的鲜血。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立马进城。”谢之珩面色凝重，命令众人继续前进。

众人刚从死亡的边界被拉回，顿时心有余悸，面色凝重地前进着。

*

崇觉国都，金殿中央高坐着一个头戴金冠的玉面少年，底下左侧端坐着一人，静静地品着茶，似乎外界纷扰与他无关。

“陛下这茶，甚好。”他轻轻吹散茶水上弥散的丝丝雾气，小酌一口。

“公子有如此好兴致品茶，朕可没有！”金座上那人生气地拂袖侧身，冷哼一声，“这下好了，义戎没攻下来，西夏老皇帝必定记上这笔帐，等着哪天就派兵过来了！”

他面不改色，放下茶盏，“陛下莫急，片刻后便有好消息。”

“朕真是信了你的邪，兵力都被折损大半，还有什么好消息——”年轻的崇觉皇帝怒发冲冠，就差指着那人鼻子骂了，正此时，殿外有人通传。

“禀陛下，将军求见。”

“怎么才回来，赶紧让他滚进来！”皇帝扶额，毫不掩饰面上的怒色。

身着蓑衣的将军从殿外大步走进来，边走边瞥了一眼喝茶的那人，跪地行礼，“拜见陛下。”

“免礼！”皇帝烦躁地摆手，看也不看他，“可有什么消息？”

将军看了那人一眼，犹豫片刻道：“正如公子所料，西夏将有一场大乱，义戎一战虽败，我们却可趁西夏朝堂动荡之际再度进攻。”

皇帝转过头俯视他，面上怒意消了几分，冷声道：“那个谢什么的侯呢，有他在，西夏坚如铁石，我们这般筹谋都是空话！”

“谢之珩活不到那个时候。”那人缓缓开口。

将军盯着地面上一处，神色莫名，金座之上的皇帝却是安下心来，语气缓和许多，“公子的能耐，朕是见识过的，希望公子说到做到，莫要再辜负朕一番重托。”

那人朝前拱手，“陛下只管放心，在下告辞。”

皇帝颔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