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枪响了。
也打中了。
虽然被蝴蝶香奈惠砍伤手臂导致枪口歪斜、没有击中幸太郎的太阳穴，却打中了右眼，黑色那只，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没有区别的那只眼睛。
“龙崎大人！”
“幸太郎！”蝴蝶香奈惠走过去，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幸太郎只是微微一晃，抬起手，用尖利的手指戳进眼眶，挖出那颗子弹捏在指尖，缓缓扭过头转向小松清一郎。
血淋淋的半边脸和搅得稀巴烂的一只眼窝直面过来，小松清一郎捂着被砍伤的手臂无声瘫坐在地上，旁边的女仆掩着脸大声尖叫。
“按照礼尚往来的原则，我是不是该把这颗子弹还给您呢？”幸太郎指尖捏着那颗子弹，声音仍是安静的，“清一郎知道的吧？我准头很好，不会失手的。”
糟了！
虽然小松一家这些混蛋都很让人厌恶，但不代表要看他们血溅当场，神崎葵试图劝阻：“龙崎大人请冷静下来！犯不上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幸太郎，没有关系的，”蝴蝶香奈惠用安抚的语气，“他们说什么话都不会真正伤害到我，不必——”
“您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幸太郎打断她，语气冷静近乎冷酷，“如果此时此刻不能够守卫您的名誉，那么我以鬼杀队剑士身份站在这里的基石就会彻底崩塌，请不要阻拦我。”
她怔住了，劝阻的话到了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候，只是默默跟在父兄身边的那位身材瘦小、毫不起眼的小松琴美突然朝着幸太郎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非常抱歉幸太郎哥哥！是父亲大人和兄长大人太过分了！我们向你和鬼杀队的诸位道歉！向香奈惠小姐道歉！请不要再生气了！”
小松纯三郎抓着姐姐的衣角，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也小声说：“对不起，幸哥。”弯下腰。
幸太郎用那只血红的独眼面无表情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松开手，把脸已经憋得青紫的小松善成放了下来，依然是平时那种无力消沉的声音：“我接受了，谢谢您，琴美小姐。”
小松善成抓着喉咙猛烈地咳嗽吸进空气，用惊惧憎恶的眼光看着他。
幸太郎回望着他，伤势可怖的脸上表情平静：“你们敢这样欺负我，是不是料定我虽然是侯爵的儿子、但是被浑身上下扒光了搜了个遍才卖去岛原的，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呀？那你们后来在外祖父家找到我或者我父亲的印鉴了吗？”
“印鉴？”小松纯三郎喃喃重复。
“果然是你带走了！”小松善成大叫，脸上的神情先是愤怒，转而变成恐惧，“你……你……”
“这么多年你们也都没试着仿造印鉴吗？”幸太郎笑了，“是啊，拿什么仿造呢，连我的母亲大人都不知道也不曾问过我的名字，总不能真的拿‘龙崎幸太郎’的印鉴去要求继承龙崎家的土地吧？”叹了口气：“为了能顺利完成任务我还是直说了吧，印鉴就在我手里，只要我想，随时都能回到我自己的家继承爵位，所以不要逼我成为和你们一样用权势压人的渣滓。”移开目光，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葵小姐，我们去调查吧，香奈惠小姐也请一起来吧。”
神崎葵一凛：“是！”快步跟上他。
穿过大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松家那些人就呆在原地，好像一组木雕一样。
据小松纯三郎先前的介绍，那鬼自称叫细梧，是两个多月前被小松善成带到小松家的，从此就以琴师的身份住下了，但其实谁都知道，这就是子爵豢养的情妇。
幸太郎沿着回廊向内宅走去，瘦高的个子顶着满脸血格外吓人，迎面撞见的佣人要么腿一软坐在地上说不出话，要么尖叫着转身就跑，幸太郎好像也完全不在意，只是往里走。
随着逐渐靠近目标，蝴蝶香奈惠也已经闻到了鬼的气息，血的腥臭浓烈，至少已经吃过二十人了。不怪柱们认不出幸太郎的身份，实在是和他们普遍认知里的鬼相比，幸太郎身上的花香简直好闻太多。
终于来到气味的源头，幸太郎站在那道彩绘的拉门前，敲了敲门：“细梧小姐，在下乃鬼杀队的剑士，前来斩杀您，可以允许我进来吗？”
“真是狂妄的小鬼啊，”里面传来娇媚的笑语，“如果我不允许呢？”
“没有得到许可，我是不会私自进入女性的房间的。”
“那么我不允许你进来，回去吧小剑士，我饶你一命。”
“谢谢您，”幸太郎对着禁闭的房门欠了欠身，直起身，“但是我不会饶过您的。”
【血鬼术·三途业火】
苍蓝色的高温火焰从他脚下漫起，瞬间爬上门框梁柱，纸拉门毫无招架之力就被火焰吞噬成灰，将里面的妖冶女人包围在火海里。
“血鬼术？”细梧变了脸色，“你是什么东西？”
幸太郎已经相当厌倦了，只想快点儿结束这桩事情，从神崎葵手里接过野太刀，拔出长刀，围着屋子中央未被火焰涉足的榻榻米，在火海里游走。
【樱之呼吸·玖之型·千本樱】
四面八方的斩击落在鬼的身上催发哀嚎连连，细梧捂着脸，凄厉地呼号：“小子！你看我是谁！”
蝴蝶香奈惠闻声看向她，那鬼放下挡着脸的手，露出一张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脸——
紫色的瞳孔，末端为紫色的黑发，还有和自己相仿的蝴蝶发饰！
是忍！
一瞬间她汗毛直立，几乎就要脱口唤出妹妹的名字，然而念头转得飞快。
不会是忍，刚才看到的明明是另一个人，而且忍也没有理由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那个女鬼的血鬼术！
“怎么样啊？”蝴蝶香奈惠眼中的虚假蝴蝶忍笑着对幸太郎说，“看到了母亲的脸呢，还下得去手吗？”
母亲的脸？
难道说，在不同人的眼里，看到的脸是不一样的吗？
蝴蝶香奈惠猜想。
幸太郎脸上的漠然淡去，露出有点古怪的迟疑：“这是您的血鬼术吗？”
“是啊，能让你看到最亲近之人的面孔，”细梧兴高采烈地回答，“大多数人看到的都是父母、手足，只要着了道，就再也逃不出去了。”歪了歪头，张开怀抱：“好孩子，快放下刀，到母亲这里来，来吧……”
原来是这样！
连没有直面血鬼术的我都能如此真切地看到“忍”，那被对方针对的幸太郎眼里的人只会更有蛊惑性！
蝴蝶香奈惠焦急地呼喊：“幸太郎！不要上了她的当！”
幸太郎微微偏头看向她，又转回来看着细梧，居然笑了：“您是不是只能知道对方看见了谁、但是不知道自己变化出来的面孔是什么样啊？”
细梧身体一僵。
“您的血鬼术对我没用，在我眼里您现在脸上空无一物，因为我第一次也差不多是最后一次见母亲时眼睛受伤了看不见东西……”
话音未落，斩击已到，穿过细梧的颈骨，那颗总是顶着别人面孔的头颅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儿，脸上的面孔不停变幻，最终定格在一张平凡甚至有些丑陋的脸上。
“……很遗憾，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呢。”
知道自己已经被斩杀了，这张脸上的惊愕逐渐褪去，却没有怨毒之色，反而有种解脱的释然：“哥儿，我当初也有个孩子呢，那孩子小时候也是天真烂漫地叫我妈妈的，后来长大了，就开始嫌弃我又丑又老，不肯见我……”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好孩子，刚才如果能让你看看自己的妈妈就好了……”头颅化成灰烬，被风吹散了。
幸太郎望着火海中的空地，弯腰行了一礼，直起身仍是盯着那处发呆。
“着火了！着火了！”惊叫喝骂划破夜色，“人呢？都死了吗！快救火啊！”
蝴蝶香奈惠回头一看，是小松家的老二小松敏二郎，男仆们拿着水桶想要灭火，却被高温逼退不敢靠近。紧接着一串杂乱的脚步，一个虽然上了年纪但仍风姿出众的妇人步履凌乱地扶着墙走近。
蝴蝶香奈惠发觉，她的脸型、嘴唇和幸太郎很相像。
“夫人，不能过去啊夫人！”女仆追上来拦着那个妇人。
看到火海里的身影，那妇人好像一瞬间要晕倒过去，又在女仆的搀扶下勉强站稳，颤抖着声音喊：“八云？”
“您认错了，”幸太郎背对着她走到榻榻米的一角，“父亲已经死了。”蹲下身在墙角不知道做什么。
“你是……”妇人瞪大眼，“阿幸吗？”挣开女仆就要向他的方向去：“是幸太郎吗？快让我看看——”又被熊熊燃烧的苍焰拦住去路。
幸太郎站起身，转过来，面前燃起一大团鬼灯映着面孔亮得看不清，手里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这是水野家、外祖父的宅子，本家尚未绝嗣居然就被女婿鸠占鹊巢了，还把您昔日的房间拿来给不明不白的女人住，小松善成未免也太过分了，请您早做打算。”
“阿幸，让我看看你的脸，”妇人语带恳求，“花江说你和八云长得很像，让母亲看看吧……”
幸太郎不答，举起那把剪刀：“这把剪刀，当初母亲用它刺了我，现在我把它拿走，生身之恩和杀身之仇相抵，从此我与您再无关系。”在火海里跪下身伏地行礼：“请母亲大人保重身体。”起身毫不犹豫地朝后门走去。
“阿幸！”妇人几乎要追进火海里，身上华贵的衣衫都被火焰熏黑了，被小儿子强拉着才没有扑进火里。
“您喊着我的名字，其实只是想透过我看一眼父亲的脸吧，”幸太郎没有回头，“当初您憎恶我是邪祟、不让我看您的脸，现在也就没什么必要再看了。”抬起手，苍焰就好像有生命一样顺从地游上他的手臂，消失在衣襟里，现场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和几叠完好无损的榻榻米。
“请您好自珍重，余生不必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