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弹奏琵琶上，她想，若是她的琵琶弹得和阿娘一样好，那她就是这乐府里最有价值的乐女。

也许，张平不会让她死得那么快。

她还这么年轻，她还想出去看看山川湖泊，人间盛景。

不过，她低估了面子对张平的重要性。

张平心性残忍，极其冷血。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让他损失颜面的人和物。

比如桃夭，比如凤翘，比如她。

姜意拂着肠衣琵琶，手上越来越冷。

突然，一曲高昂处，她停了下来。

阿灵记忆的最后一幕，像是一块巨石，从山坡的最高处滚落，砸得她心头一震。

同样的冷房，同样的琵琶，阿灵用指甲生生扯断了那坚韧的肠衣。

然后，她将细长的肠衣缠绕在脖子上，和阿娘一样的方式，生生勒死了自己。

姜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摸向了琵琶弦，然后用力，指尖泛白，肠衣弦断。

她极力想去控制双手，可根本无法冲破无形力量的钳制，过去的历史在此刻重新上演。

阿灵的脖颈很细，染着血的“弦”缠绕两圈后两端还留有长长一截。

姜意的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肠衣末端，用力，再用力。

窒息感强烈地冲击着大脑，本能地促使着人求生，可姜意手上的力气一点也没减小，反倒逐渐加大。

阿灵没有任何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求死之心战胜了她的身体本能。

姜意连骂人的心思都没了，大脑冒出来一个不着边的想法，她要是在画里面死掉，现实世界不会也身亡吧？

冷房的门被猛地踹开，力气之大，那厚重的门板几乎摇摇欲坠。

可算是来了。

晏闻照朝姜意施了个诀，强行让她的双手放下，动弹不得。

姜意顺势瘫软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因为窒息而发紫的脸逐渐充血，她的大脑嗡嗡作响无法思考任何问题，嗓子也疼痛地无法做出吞咽动作，妈的，就差一点点。

等她缓了过来，抬头时才发现晏闻照和林束一身的血。

“你们去哪了？”姜意的声音有些僵硬。

“本来是来找你的，不过，找你的路上……”林束解释到一半，三人所站之地开始晃动，空间反向扭曲旋转。

再晃过神时，三人已经回到了刘府中堂内。

“终于回来了。”姜意不顾及形象的瘫倒在地，这会逃离了那个恐怖的冷房，简直是近期以来最值得庆祝的事。

“找我的路上怎么了？”姜意问道。

“找你的路上碰到了那些，害，叫什么来着？”林束看着晏闻照道。

“螂。”晏闻照将姜意从地上拉起来，“别躺，地上凉。”

姜意顺着晏闻照送过来的臂力，一骨碌地站起来，又坐到旁边的板凳上。

林束看着两人，忍不住腹诽，搞什么？他跟晏闻照这小子说话，他就回答一个字，怎么到了姜意这又是拉人家，又是地上凉。

林束的左眉挑起，凉凉道：“没错，就是那个螂。一群被螂控制着的人。”

“我们被他们死死地缠着，人数太多，不把他们杀了根本无法脱身。”林束省略了那些打斗的过程，简简单单一笔带过。

姜意眨眨眼垂眸，不用说，光是看到他们二人身上的点点血迹，她也知道他们的处境凶险至极，一点也不比她差点被自己活活勒死差。

“这次画中经历你可有什么看法？”晏闻照问道。

“是有一些，但只是我的猜测。”姜意有些不确定。

“我在画中的身份是张平府中的琵琶女阿灵，我从她的记忆中知道了挂在墙壁上的灵兽。”姜意转身朝二人指了一下面前的异兽图。

“这些灵兽都是张平从新城的齐天山上抓下来了的，被豢养在哪里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也不知道。”

姜意顿了顿，“但是我猜螂的出现和阿灵有关系。”

“怎么说？”林束搬着板凳想靠近一点听姜意说。

没想到，晏闻照从旁边也抽了个板凳，“往那边坐一坐。”

林束：“不是，她另一边还有那么大的位置你不坐，跟我抢什……”

晏闻照看着他，面无表情，和他杀那些被螂控制的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林束举着手，“好好好，你坐你坐。”

说完，他就搬着板凳留出一大截位置，心里骂道，真的是服了。

姜意没在意他俩拌嘴，只是低着头沉思，“因为我怀疑阿灵根本没死，她只是给我编造了一段她已经死去的记忆。”

姜意把在画中有关阿灵的记忆都告诉了两人。

“如果她死了，那么做这一切的人是谁？谁会为了一个乐女大费周章造出这么一个巧妙的画境？”

晏闻照轻点了一下头，“是刘奶奶。”

“没错，我也猜是她。”姜意欣慰一笑，又道“她操控着螂将张府的人都杀了，然后自己一个人独居在这府邸，其实，这处府邸就是张府，这座城就是新城。”

姜意又道：“所以中堂隔间的那些木桶里装得都是张平府中的人，那些对她不好的人。”

说完，姜意挠了一下手臂，挠着挠着，却感觉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她举起手来一看。

是一只指甲盖般大小的虫子，好像在哪见过，姜意下意识将手里的虫子丢了出去，是螂。

和死在她寝室门外那个人身上的螂，一模一样。

不过，那些螂都被晏闻照处理干净了，这又是哪里来的？

姜意腾地一下站起来，她的板凳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群虫子，密密地排成一排，顺着板凳腿往她身上爬。

这些虫子无声无息，动作又很快，因为姜意将它们全部挡住，晏闻照也没发觉，更别提坐在很远的林束了。

姜意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喊，晏闻照就将这些虫子全部拦腰斩死。

“怎么会平白出现这么多螂？”林束有些不解。

他不知道这些螂是一种寄居的毒虫，放虫人为了保证这些毒虫成功找到宿主，每次放虫时绝不会离它们太远。

不然，极其容易出现差错，导致功亏一篑。

晏闻照极其淡漠地扫了一眼地下的螂虫尸体，轻声对姜意道，“你回房间待着，我布过法阵。”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晏闻照迅速出了中堂，他往某个方向追了过去。

林束的动作也很快，他轻功了得，也跟着晏闻照追了出去，只剩下姜意一个人待在原地。

不是，她自己一个人待着不也很危险吗？不过，既然布过法阵，那问题应该不大。

姜意摇摇头，嫌弃地从螂虫的尸体上迈了过去，然后取下了墙上的一副画。

她带着化成地息的小不点回到寝室，寝室里有她的包袱。

包袱里面还装着钱，什么都可以丢，钱是万万不能。

姜意将包袱扎得更紧了些，然后放在床上。

——

晏闻照的速度已经是极快了，但是前方的身影移动的速度比他还要快。

他手里的佩剑破空飞了出去，直直地冲向前面的人，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超过那人。

剑身回转，那人来不及闪躲，被一剑钉住左肩，剑尖处穿过了她的肩胛骨，扎进一旁的树干。

下一秒，剑身化作一面金网，将那人牢牢地围困在树上，任由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晏闻照走了过来，正面着树上的人，是刘奶奶，意料之中的事。

他的声音不带有任何特别的情绪，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你是阿灵。”

刘奶奶放声大笑，笑声嘶哑癫狂，“是我又怎么样？”

“你想干什么？杀了我？你们这些修仙道士自以为道德高尚，救济世人，你以为杀了我就是做了善事，就是除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眼角都要流出泪来。

晏闻照答道：“世间善恶我无法评定，善恶相对也相成，我知晓你杀张府众人的缘由，这是他们种的恶果，自然需要自己承担。”

“但，你为何要控制这城中的士兵？”他问道。

听了晏闻照的话，阿灵不再笑了，她抿紧了嘴，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晏闻照却替她说了出来，“是你控制不住那些螂虫？”

阿灵脸色微变，但也只是一瞬。

他很聪明，将她的事全都猜了出来。

她初在张府做乐女时自以为那是一个不错的安身之所，后来才发现张平是一个残暴不仁的假面君子。

乐府里的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卑贱玩物，她不愿再留在张府，她想逃。

她做了很多计划，最后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无能，整座新城都在张平的控制之下，她没有活路。

直到她无意中得知张平在齐天山上抓了一群灵兽，有个很奇怪的人给了她一只螳虫。

那个人穿着斗篷，很神秘，她只见过那人一次，可没看见他的脸。

那个人对她说，要想逃，她可以靠着这只螳虫。

这螳虫是只母虫，依靠特殊的蛊法可将它寄居在任何人身上，待它彻底和宿主融合，螳虫将产下子虫，也就是螂虫。

这些螂虫会听从她的指令，夺取宿主意识，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