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雨霏霏，屋檐垂落的灯笼不断摇曳。

沉月没在藏宝阁久留，便出来了。圆脸侍女连忙打起伞，将风雨挡在伞外。

“姑娘，回宫殿吗？”

沉月一顿，思忖道：“随我去一趟云华宫。”

她不能让燕灵死在元舍手上。

侍女垂头不语，撑着伞落后沉月半步。

她虽表面毕恭毕敬，心里却还是鄙夷的。

这位姑娘得了殿下宠幸，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借此为他人谋利。

侍女借着摇曳的烛光看了眼少女沉静的背影。

她早就听说妖皇殿下带回的少女，其实不是从宫外掳回来的，而是某个妖王进献给殿下的。

而云华宫是回月城城主所住之处，她的目的彰然若揭。

沉月不知侍女的想法，到了云华宫后，她让侍女等在宫门外。

云华宫格外阴森，未燃一盏灯。

为沉月引路的竟然是眼皮红肿的燕灵，她看见沉月后，怔然一瞬，随即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

“姜——”

她话音未起，沉月便眼疾手快的抬起她的下颌，将她剩余的话斩断口中。

沉月说：“空气湿寒，到屋中说话。”

燕灵神色疲累，灵气水润的双眼也显得无神，她垂下眸，顺从地点了点头。

雨夜凄凄，伞下无言。

一直到了屋檐下，燕灵突然抬起脸，她声音有些嘶哑：“姜师姐过得如此滋润，为何不将情况告知大师兄与我？”

她紧紧盯着沉月，眼神如钉子般，像是要将沉月刺成筛子。

沉月眸色淡然，看出她的怨怼，她随手放下伞，回头道：“修仙者亦是人，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

燕灵一噎，无言以对。乌黑的眼珠看着女子青色背影迈入门槛中，元舍没让她跟进去，她亦不愿见元舍。

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原本被灵力抵在外的雨夜寒气像是寻到破绽般钻进她的身体中，燕灵牙齿都在打颤。

沉月进入殿中时，便有一道阴森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粘腻发冷，像是角落中无人注目的爬虫，恶心得令她蹙起细眉。

元舍坐在殿中主位，下颌微抬，对于沉月的拜访，他早有预料，当下扬起一抹伪善的笑容，只是他长相刻薄，再怎么笑，也只能落个奸滑小人之称。

“元某对于姑娘的到来期盼已久。”元舍哈哈大笑，旋即话锋一转，道：“门外侍候的是元某的内子，不知是否与姑娘是旧识？”

沉月并不想与他虚与委蛇，这种人，与他玩阴谋诡计极可能会被反打一击。

她手掌一抬，莹莹白光中，一块碧绿玉玺漂浮。

元舍身体立刻紧绷，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妖王印！真的是妖王印！！！

带着让他臣服的力量，和他渴望的力量。

元舍站起身，像是诱哄般：“来，聪明的姑娘，将它交给我。别说一个女人，只要你想，本王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沉月冷笑一声，目光清明，道：“别说这种恶心人的话。你不是好人，我亦不是光明磊落的正道。”

她抬起另一只手，单手掐了个极为复杂的仙决，在元舍渴望焦躁的目光中打入妖王印中。

她逐字逐句道：“此乃无上仙决，十日内，只要我意念一动，无上紫雷便会打在这妖王印上，届时妖王印化为齑粉，从此消散天地间。”

“无上仙决……”元舍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般冷静下来，无上仙决乃是上古真神所创，含授天道之意。

别说是妖王印，半个妖域都不够它劈的。

元舍感叹之际，又生出一丝疑虑，无上仙决早已失传，又怎么出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手中？

“本王怎知你不是在诓骗本王？”

他观察着沉月的神情，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别的神色。

但令他失望的是，少女仍然面无表情，秋云筝的脸有些违和的看着他，她像是掌握大权的君王，在一张假面后欣赏着他如同跳梁小丑般的动作。

元舍气恼，蛇信子“嘶嘶”。须臾，他听到沉月说：“妖皇准我进入藏宝阁，我便借此机会拿到了这两样东西。”

元舍皱眉：“你竟进入了藏宝阁？”

妖域皆知，藏宝阁乃是妖皇的私人领域，妖王印竟也被藏入其中。这样看来，沉月拿到无上仙决并不是全无可能。

沉月淡声道：“信不信由你。”

“想不到烛月竟允许你进藏宝阁。”元舍阴森一笑，“倒是本王小看你了。”

“将万妖印交出来，本王便答应你放过燕灵。”

得到保证，沉月干脆地将万妖印推了过去。

“万妖印，万妖印终于是本王的了。”元舍眼中抑制不住的贪婪之色，他迫不及待地将万妖印接住，低声瘆笑。

一城之主像染了瘾般浮现癫狂神色，沉月嫌恶地移开眼，万妖印影响心智，尤其是妖族。

此时元舍脸色青白，面颊长出青鳞，像是要化成原型。

他意识到这些变化，懊恼慌乱地用袖子挡住脸，“出去！本王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

沉月不可置否，天下哪个帝王不想权力美人两手抓？

她出去后，燕灵还等在外面，她不受控制地蹲在地上，捂着耳朵，脸上尽是恐惧。

燕灵眼眶激起泪花，身形颤抖，“姜师姐，你知道吗？每当元舍对我这么笑时，我便会受到折磨……”

“我每时每刻都处在噩梦中，丑陋的蛇兽毫不留情地撕咬我，将我的血肉撕成一块一块……”

她扯住沉月的裙摆，哭道：“我想大师兄，想雪玉，想师尊……我、我想出去，姜师姐，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沉月长睫微垂，目光落在她身上，掀了掀唇角道：“燕灵，我从未见过如此蠢笨的人。”

燕灵睁大双眼，未落的泪珠凝在眼眶中。

姜师姐是在骂她吗？

可她明明是在救姜师姐，她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为什么姜师姐要将恩仇报？

燕灵咬了咬唇，泪珠滑落脸颊，气愤地解释道：“姜师姐，我是为了救你。”

“救我？”沉月拧着双眉，“可你现在就连宫门都出不去。”

她的话似晴天霹雳般砸在燕灵头上，令她头晕目眩，连手中衣角被抽走也反应不及，愣愣看着女子远去的青色背影。

青色长带缠发飞舞，犹如被雨打湿后还能随风而去的翠叶。

燕灵的指甲陷进软肉中，尖锐的刺痛感阵阵袭来。

她失神地盯着漆黑的半空。

听说，妖皇烛月现在宠爱的女子对他很是逢迎讨好……

*

沉月次日便听说，云华宫被元舍禁足的人族夫人被放了出来。

那位人族夫人不似人修对妖族痛心疾首、赶尽杀绝，她给皇宫中每个妖族都送了礼，连未化形的精怪也没忽略。

站在窗台的小精怪如是说。

沉月稍微思索便清晰了。

看来女主被她昨夜所说刺激到了，决定放下修士矜持，换一种方法。

很明显，有女主光环相助，与人族向来不对付的妖族竟对燕灵赞不绝口。

大概是妖皇宫中要举行重要祭祀，无通行令牌不允许随意走动。

燕灵只出来几个时辰便被遣回了宫。

沉月没等到燕灵来找她，倒是等来了子桑祁身边的青犀将军。

他客套了几句，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青犀将军放下一枚丹药，意味不明道：“这是散灵丹，可使服丹之人短暂虚弱，务必让烛月在祭祀前服下。”

沉月捏起丹药端详，长睫掩住复杂眸色，问道：“所以，你为何而反？我又为何要帮元舍？”

青犀面色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不过，很快又变得坚定。

“哼，烛月残暴嗜杀，视人命如草芥这还不够吗？”

“至于这颗散灵丹你帮不帮忙……”青犀公事公办道：“元城主让我带一句话，燕灵身上有噬神咒，即使她现在不会死，可不代表她十天后、十五天后不会死于噩梦中。”

闻言，沉月神色微冷，捏着丹药的指尖用力。

得寸进尺。

元舍以为拿捏到了她的弱点，一次次借此威胁她。沉月冷笑一声，威胁过她的人，向来不会有好下场。

“姑娘考虑的如何了？”

沉月凉声道：“告诉元舍，这是最后一次。”

此次过后，她会让元舍万劫不复，自然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让子桑祁服下丹药前提是要见到他。

但他们之间现在气愤诡异，沉月下意识拒绝见面。

明明子桑祁已经不想杀她了，可他的目光还是会让沉月升起警惕之心。

与之前明晃晃的杀意完全不同，长相温顺的少年像是一柄钝刀，经过千锤百炼后逐渐展露锋芒。

对她的杀意却全然不见。

次日天将明，余晖未散，空中凝着薄薄雾气。

今日便是妖族盛大的祭祀日，万年前，是前妖皇妖后以神魂消散为代价，结束了妖族偏居一隅，受人欺压的状况，至今，族中仍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算起来，今日亦是子桑祁父母的忌日。

沉月手中攥着棕色的丹药，心中生出一丝烦躁。

她在房中犹豫良久，最终下定决心。

然而，沉月还未出去时，侍女突然扣响了房门，道：“姑娘，殿下说想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