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男人向女人的转化……太不可思议了……”斯图听到艾瓦的话，忍不住向上仰着头试图仔细地打量伊迪斯，但他们之间毕竟还存在着一定的高度差和距离，导致斯图只能大概地观察得出伊迪斯如今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女性的结论。

她就像是在炫耀一样只用斗篷堪堪遮住一点上半身，单手拢着布料挡在胸前，余下的就那样摆在外面，就像是在……正大光明地展示。

张木兆虽然捡到了一耳朵，但没听清楚斯图嘟囔的具体是什么，便也随着一同向上看去，一只手搭上红发男孩的肩膀，瞥了眼那具人体，凑在斯图耳边问：“什么男的女的？”

斯图被耳畔的热气吹得一个激灵，转过脸又险些擦过张木兆的侧脸，他局促地稍稍让开些来，捂着发烧的半边耳朵回答道：“我妈妈说，上面那个人刚刚借由赫弗堡的力量完成了身体从男性向女性的转化。”

张木兆瞬间瞪大了眼睛，想接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艾瓦冲着对方大喊了句什么，等他再细细去看，伊迪斯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

斯图也听到了，艾瓦刚刚直言道：虽然我们之间恩怨难了，但现在明显不是该任性的时候，伊迪斯再不回去，许愿的机会就要被别人给抢走了。

而站在高处的人刻意抛下一个相当轻蔑的眼神，这反而表示她并不像自己表现得那么笃定，伊迪斯回答说：“你该不会认为谁都具备能经受住烈焰的力量吧我亲爱的艾瓦？”

她抬起手向着身后张开，被塞了一支东西后高喊了一声：“这是还给你的！”就将手中物品精准地朝着最底层的三人抛下。

艾瓦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但身旁有人比她更快——张木兆直接踩着台阶一跃而起，抡起斯图的书包直接将飞下来的瓶子兜住之后抡了一圈半又扔了回去！

他一跃而起的时候撑了斯图的肩膀借力，让原本就不太能站住的斯图朝艾瓦的方向退了两步，艾瓦连忙扶住他，两人这才重新站好，也因此而走偏了一些，让出了中间的位置。

而张木兆算好了就将那里作为落点，挡在艾瓦和斯图身前。

因为完全没有将作为“祭品”的张木兆放在眼里，伊迪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瓶子直接被甩到平台滑坡那一侧的土石墙壁上“嘭”地一下撞碎炸开，内容物喷溅到周围的女巫身上，引来她们的又一番尖叫呼号。

那明显是个装有腐蚀性液体的瓶子，若刚才被伊迪斯一击得手，里面的东西一定会飞溅出来将周围的一切都烧个对穿。张木兆将东西甩回去算是出于他对这类危险品的下意识反应，而当他观察到了那东西所造成的后果后，在庆幸自己应对得宜之余，对女巫这个群体的印象又增加了一条负面评价——不计后果的疯狂人士。

如果为首的那位男变女女巫与斯图的母亲之间不存在什么血海深仇，那就只能说明她们这类西玄群体一贯的态度就是视人命如草芥——和斯图他们在荆仙药附近遇见的那些污糟东西没有区别。

身负强大能力后，并不将“猎物”或者“祭品”的生命和权力放在眼里。

张木兆忽略不掉自己因为斯图的受伤而对这个群体所产生的恶感，说句实在的，斯图刚去江城上学的时候状态也不能算很好，可见不论出于主观还是客观的原因，疑似女巫的艾瓦没有将这个心心念念记挂着她的儿子照顾得很好。

地面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张木兆侧头往斯图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对方拧紧了眉头，似乎正因为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以及身体的不适感到焦虑。看着正在试图飞速转动大脑的斯图和一旁虽然扶着他但神态依旧相当冷淡的艾瓦，张木兆稍微眯起眼睛，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杀意。

在东方，在平安和谐的现代社会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遇见过这样的人类，面前的这群女巫，是张木兆活到和平年代之后，再一次觉得“可杀”的凡人们。

肋下还有些隐痛，此刻的张木兆却已经本能地开始估算自己面对这样一群可能还有其他手段的女巫们是否能够有一战之力，他悄然踏开步子摆出了一点架势，并做好了随时接瓶子甩回去的准备。

不能说很好，只能说几乎可以算是没有脾气的桃子哥即便并不太喜欢艾瓦这个人，也还是想要将她和斯图两人全须全尾地带回东方。怎么调整都莫名觉得心里愈发来火，张木兆虽然多少能意识到这正是因为自己的封印在逐渐松动、天人五衰已经正式开始了。他的心情越像人，他的身体就越活跃，能调动的力量就越大，但也会因为代谢加快而更快速地走向死亡。

但看看据说借助秘境之能从男变女的伊迪斯，张木兆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神州人有句古话叫作顺其自然，该老的时候老，该死的时候死，生命轮转不停，才能够生生不息。

聚集在高处小平台上的女巫们只慌乱了很短的事件，那些被灼伤的女巫们便纷纷离开那块相当逼仄的空间去外面处理自己身上的伤。也有三四个站得比较远的人走到伊迪斯身旁填补了空位，造成一种她一直被人簇拥着的假象。能感觉出她们对这个伊迪斯这位“领袖”颇为忌惮。袒露着半边身体的女巫明明毫无防护，却完全不畏惧那些飞溅出的汁液，身上也没留下任何腐蚀或灼伤的痕迹。刚刚虽然一击不中，但她似乎也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悦，依旧保持着那副志得意满的表情，以一种相当松弛的姿态抱臂站着。

伊迪斯如同一座石膏制作出的雕像一样一言不发地凝固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时又好像并不急着将三人除去了。

丝毫没有分心出来注意一下她那些受了伤的追随者们。

一直凝视着伊迪斯的艾瓦悚然一惊，立刻像想到什么一样回头看向“蜂房”的里面，只见地窖内部的地上开始渗出一种含着白色浑浊物的蜜色液体，并且它的厚度一直在缓慢地增加。现在还只是很薄的一层，但艾瓦在发现这件事以后立即拽着斯图往台阶上退，甚至来不及招呼张木兆和他们一起。

但机警如桃子哥，随着艾瓦的行动，将一直防备着上面的注意力转回到地窖，马上察觉了地窖的变化。空气中的甜味比之前更甚，他马上跟着斯图与艾瓦踩回到石梯的台阶上，还有空一把捞住斯图的腰将他放到了较高的一级台阶上。

张木兆此举大大减轻了艾瓦原本要拽着斯图的负担，三个人立刻退回到了台阶的下三分之一处，而高处平台上的几人在低语了几句之后发出了畅快的笑声，很刻意，但也令疑窦顿生。

她们知道什么？

斯图在最近大半年的生活中受到了东方文化很大的影响，因为身上不舒服心情也一直比较暴躁，听着那些私语声其实非常想提醒她们一句不要半路开香槟，同时也对目前的状况感到怀疑和不安。

他也闻见了那股从地窖里传出来的香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斯图觉得自己好像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想要走到浓度更高的地方去多闻一闻。

张木兆手还虚搭在斯图腰后，几乎是立刻感觉到这人想要往下走的意图就立刻将斯图拉到怀里控制住。他轻拍对方的脸，试图唤醒斯图的理智：“清醒一点，喂，清醒一点！”但斯图漂亮的绿眼睛已经有些对不上焦了，瞳孔放大，失神而贪婪地转头盯着地窖的入口，喃喃着解释道：“好香啊，我想凑近了闻闻，这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香……好喜欢……好香啊……”

那是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一种欣悦又沉醉的笑容，透着一种迫切的渴望。

张木兆马上就联想到自己以前见到过的，建国之前那些抽大烟人的样子，心里一凉。

他拧眉捏着斯图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面朝自己，严肃地问：“你带来的药呢？你一定带了丹药在身上，清心丸有没有？告诉我！”

斯图整个人都是虚软的，只在听见“丹药”两个字的时候稍微清醒了一瞬，黏糊糊地撒娇说：“但我已经吃过‘辟尘’啦，不能再吃清心丸啦~”张木兆拿他没办法，他自己于药之一道也不算很通，只能先用双手将已然完全忽略胸前不适感正扭动着挣扎不已的斯图禁锢起来。

也是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对方的母亲正在一旁观看，张木兆突然有点尴尬，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还能尴尬得起来，但确实是在意识到艾瓦在场的一瞬间就尴尬得冒汗了。

他英语原本就烂，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只能“he……he”he了半天试图用这个单词朝艾瓦求救，而艾瓦的状态也特别奇怪，她也不管儿子在旁边跟嗑药了一样的状态异常，安静地凝视或者说打量着那个一眼可以望清楚里面一半空间的地窖。

张木兆有些绝望了，他感觉斯图的挣扎逐渐激烈起来，不可能有余力还能再控制住一个艾瓦。

目击一切的伊迪斯似乎是终于等到了机会，她先爆发出一阵听起来痛快非常的笑声，随即一边往下扔瓶子一边冲着艾瓦大声说着什么。

张木兆见那危险的瓶子又来，只能将斯图推到艾瓦身前，一个箭步往上冲了好几节台阶，像打棒球那样用书包把砸向他们的四个瓶子击打向离他们的站位较远的角落处，因为书包不好控制，还是有一瓶就碎在地窖入口不远处贴着墙的位置。

正在液体开始腐蚀地上那层“膜”时，被气味蛊惑的斯图已经挣扎出了母亲的怀抱，长腿一伸就要往那地窖里冲，像一只急着回巢的工蜂。

艾瓦人实在单薄，她扯着斯图的一只胳膊踉跄着被他带了下去，他们两个一踩到地上那滩从“蜂房”里漫出来的、像蜂蜡一样的东西就开始打滑。一瓶腐蚀性液体就碎在斯图与艾瓦的右前方，里头流出来的东西竟然像是被地上的蜡给吞吃了一样根本没有像之前那样喷溅出来。

不过腐蚀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几乎同时也对蜂蜡起了作用，腐蚀出了一小块“干净”的地方。

艾瓦瞅准时机，将往前冲的斯图当做圆心往右一荡，抓着本身就没踩得很稳的斯图一起向着那块被腐蚀性液体清场了的地方撞过去。

她挡在斯图身后，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儿子，几乎是在接触到那块地的一瞬间就被烧焦了大片皮肉，身体侧边的皮肤几乎同土石材质的墙壁粘连在了一起。

皮肉被烧烂的味道短暂地唤醒了斯图，他不知所措地啪在妈妈身上，被她抓着停在了地窖入口的旁边，虽然目前暂时地清醒了，但他们所接触的蜂蜡物质里仿佛蕴含着一股力量，还在将斯图以及拼命抓着他的艾瓦往那个门里拖。

“绝对不能进去！”艾瓦牙齿打颤地说，却悲哀地见到只清醒了片刻的儿子目光又再度失去焦距，她流着眼泪望向已经跑到靠近他们的坡道这边，极力想要靠近但被那层古怪蜂蜡所阻的张木兆。

她已经顾不上张木兆听不听得懂了，只一个劲儿对他说：“带他走，带他走。”就像十几年前她对鲁斯本说的那样。

谁都好，能不能将她这个可怜的孩子带走，离开这个充满不幸的地方，让他远离有关女巫、魔药的一切，给他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生。

艾瓦从未想过赫弗堡的选择是要吃掉她的孩子，她原本一直都以为张木兆才会是这座城堡的目标和伊迪斯所献祭的祭品，不需要她动手，天命会安排张木兆受到枫糖的蛊惑，随后主动地走向“安睡地”。

她脸上一贯的冷静和淡然被当下的惨况击碎了一瞬，但马上又恢复成了那种冷静又决然的表情。

艾瓦冲着伊迪斯喊了句什么，惹得伊迪斯像疯了一样惊慌失措地从平台上冲了下来，连身上的袍子都弃之不顾，简直可以说是目眦欲裂地朝着她跑了下来。

张木兆顾不得这些，见斯图就要挣脱艾瓦无力的双手，拼命地思考现下还有什么术法是可以用的。

就在斯图几乎要从艾瓦那里逃脱的一瞬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来的伊迪斯借着惯性推开挡在坡道最底端的张木兆，踩着地上的蜡层撞到了母子两人身上。

艾瓦忍不住发出痛呼，她有一半的皮肤已经被完全腐蚀，血液混着地上的蜡流淌进了“蜂房”的那张“嘴”里，而伊迪斯则不管不顾地开始在艾瓦的身上翻找了起来。

斯图被她那么一撞，前胸的伤口开裂导致他疼得眼前一黑，生理性地暂时脱离出了被地窖蛊惑的状态。

张木兆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集中精力默念着那个莫名在他与斯图之间建立起联系的糯米鸡。

此时斯图的鼻尖泛起一股熟悉的、炸过很多锅东西的老油味儿。

他前胸疼得爆炸，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眶，身体被伊迪斯夹在她与地窖的外墙之间，眼前一阵阵发黑，只隐约地看到左边伸过来一只熟悉的手。

出于一种对张木兆的盲目信任，他本能地伸手去抓，而张木兆也没有令斯图失望，直接隔着一段距离将斯图一把扯回到了自己怀里。

腾空的伊迪斯“咚”的一声撞到了墙上，斯图被张木兆接住之后两个人随惯性倒在了坡道上。

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上方传来破空的声音，抬头发现竟然是上面的人顺着坡道把大量的腐蚀瓶全滚了下来！

张木兆赶紧抱着斯图从坡道朝着台阶那边翻了过去，根本来不及去管刚好处在坡道尽头不远处的艾瓦和伊迪斯，半途撞到一起碎开的腐蚀性液体已经飞快地流淌了下来，即便堪堪躲过了大部队，张木兆的背上还是被灼烧出好几个水滴状的破溃伤。

好在他伤的不深。

但艾瓦和伊迪斯就难以幸免了。

艾瓦本来就被烧烂了半身的皮，对这种蚀骨的疼痛非常恐惧，伊迪斯亦然，两个人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想朝旁边躲开，想避开这条几乎也快要将整条坡道烧穿了的“溪流”。

实际上，因为不明液体的腐蚀性太高，许多混合物根本没流到她们身前就直接浸入到蜡中或者渗进石土地面里去了，也许并不能流到两人的面前。

但她们很显然都失去了理智，推搡间伊迪斯也滑倒了，她眼看着就要滑进地窖的大门内，像之前那名滚落的女巫一样开始疯狂地挣扎。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艾瓦这时候竟然伸手去拉，接着她就被伊迪斯抓住，伴随着尖叫声，两人一同滑进了“蜂房”口中。

许是终于“吃饱了”，地窖的大门飞快地合上，斯图甚至没来得及再看艾瓦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