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此前从未接受过来自任何人有关于女巫集会的知识或者教导，更何况他此刻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实在也不能算好，所以跟在一大群黑袍女巫的身后从城堡□□的一处入口往地下走的时候，那种观感更像是在排队做体检或者排队等着测灵根。

怎么说呢，来到英国不到两周的时间，斯图已经有仿若隔世的感觉了，好像他去东方读书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些平静的，安宁的生活就好像梦境一样，踩着一排能够走两三个人的宽大石阶上，斯图有些恍惚地想：如果他现在往走在最后的那名女巫身上推一下，以这条长长的楼梯的角度，是不是就能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了？

他真的很疲惫，甚至没办法把注意力放在胸前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处，因为只要他忍不住在意，那里就会疼得尤其厉害。

只可惜他的妈妈，还有刚刚好心借给自己头冠的三名女巫都在身前的队伍里，所以斯图要尽力克制住自己因为难受而产生的破坏欲。

这条石梯意外地长，长到斯图以为此处被施与了什么空间魔法，但是据他所知，西方神秘学体系里根本没有传说中的空间魔法——利用镜子制造出的幻觉除外。两旁的石壁上燃烧着燃料不明的油灯，斯图不免想到灵雲境的夜，想到连荆仙药都能布置出那么多现代化的照明工具了，但这里竟然还只有最原始不过的油灯，他该庆幸不是火把吗？毕竟火把需要耗费的氧气更多，在这种环境中也更为危险。

他真是太难受了，也许是不适应被城堡排斥的感觉，总之那些灯火也照不到斯图，他就像是天生就活在阴面的生物一样，甚至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东西。

大约往下走了十多分钟，斯图开始猜测妈妈参加这个集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从她之前和伊迪斯的对话来说，像是能够实现、或者说置换出什么心愿一样？

这太奇怪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斯图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到前面不远处的人口中念念有词，觉得这个场面真的很怪异，为什么明明是女巫却像是某类信徒那样念着经往下走？脚步仿佛还合着某种节律，如果不是她们的动作不大，这样子看着其实很像一群萨满。但严格意义上，有一部分萨满早就被开除出女巫队伍了，她们应当不具备前来参与集会的资格才对。

他脑子很乱，但也只能小心地缀在队伍的最末尾处，安静地亦步亦趋，等待着到达目的地。

再往下走了一段，石梯逐渐变得更加宽阔，斯图发觉面前的台阶逐渐呈扇形打开，然后女巫们全都带上兜帽，按照某种次序站好了。

他干脆在十几级台阶之上的位置挨着墙边坐下，隐匿在深深的黑暗里，回头一看，这条通路也像是活物一样，来时路上的灯已经都灭了。

身后是一面向上的漆黑。

斯图无声地嗤笑，心想着如此恐怖的场景，难怪直到现在欧洲还有很多地方都将女巫、巫术、魔法这些和血咒、巫毒这些不好的东西挂钩呢。

也许她们全部换上运动服会好一些吧，他有些无厘头地乱想，压下心底不断泛起的烦躁，看到前面一个平台被人点亮，随即看清楚了这个空间全部的样貌。

很好，这下真点起火把和火堆，关于女巫的刻板印象算是齐活了。

扇形石梯的尽头连接到一个很大的平台，可以理解为这里就是和地上面城堡□□一般大的一处开放空间，空高很高，就地面上这点火光根本照不到顶。中间的空地上是一座石头垒成的火堆，里面刚被人丢了不少燃料进去，所以这会儿大厅里明亮了许多。

斯图注意到自己正面对的墙壁上是一个有明显弧度的凸起的一块，上面还有一个疑似是门的痕迹，不知为何，斯图非常在意那个入口。

而不等他多看两眼，地下的人就有了动作，她们依次站到火堆面前，摘下兜帽往里面扔着什么东西，饶是斯图的夜视能力极佳目力极强也完全看不到手里拿的是什么，只知道中间那堆火一会儿旺一会儿不旺。这大概算是一种筛选，之后原本站在石阶上的女巫们也全都走下去参与了这种行为，随后根据某种标准自觉地站在了火堆的左右两侧。

斯图发觉她们摘掉那些看起来很神秘的黑色兜帽以后，露出的面孔实际上也就是些普通女性的模样，很多人走在路上绝不对被人当做女巫。

他有些看不清楚她们面上的表情，只能够从之前妈妈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她们大约都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吧。

很快，斯图发现那个叫作伊迪斯的女巫，或者说那位性别不明的巫师站了出来，她张嘴说了些什么，可能是距离太远，也可能是因为火堆旁也会施与了隔音的咒语，总之他什么都听不见，也许这城堡里传播的声音也排斥他了呢？

总之还没能找到妈妈的身影，斯图对伊迪斯要做些什么事情并不十分的关心，他还没忘记罗伯特就死在伊迪斯的随从手里。

只见那个个子相当高的女巫走到火堆旁边，转头支使一旁她的同伴走到斯图相当在意的那快凸起的空间旁边，然后飞快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光裸着直接走进了火里。

这个画面实在有些骇人，斯图面无表情，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悚然，随后空间中传来某种机关转动的声音，有风从四面八方灌入这个处在低处的平台。

不知道是什么原理，火堆一下子燃烧得特别旺盛，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赤裸的伊迪斯整个吞没，斯图看到左右两旁的女巫中有人侧过脸去不敢看，也有人偷偷捂着嘴躲到了别人身后。

大概这对她们而言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画面。

当下的场面真的很怪异，被安排站到凸起旁边的那名女巫面色冰冷地用一只手撑在一处墙上，看起来似乎是在用力按着什么东西。而场地中间的火焰燃烧得非常之热烈，伴随强烈光源的是整个场地的无声寂静，就像是她们又经历了一次被剥夺五感的考验一样，看见就像看不见，听到就像听不到。

斯图坐在至少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像看一场默剧一样观摩着一个人的燃烧。

伊迪斯当然不会主动寻死，斯图推测这大概是他经由巫术和魔法彻底变成一个女人的方式，很奇怪，女巫的很多仪式的媒介都是火，但她们似乎又特别畏惧和讨厌火焰。

连他的妈妈，艾瓦在做饭的时候也总露出一副正在忍耐的模样。

明明火焰是那样的温暖和明亮，火光是斯图尔特小时候除了月光之外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大概伊迪斯还是发出了惨叫吧，斯图看见有人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而当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静静地看着伊迪斯燃烧成灰烬的时候，一旁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伸手一把将石头火堆正中间的伊迪斯推了出去。

——仪式被打断了！

斯图忍不住站了起来，往下走了两节台阶，他发现刚刚那个人好像是他的妈妈！

天，妈妈到底想干什么？报复伊迪斯吗？

但艾瓦的目的显然并不如此，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把抓起伊迪斯的头发，将她的脸狠狠地砸向火堆外围的那一圈石头上。

光着身体的伊迪斯显然此刻没有任何还手的力气，周围的人也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等到她把伊迪斯的面庞砸得全都是血，那名原本站在墙边的女巫才像是刚醒过来一样松手跑向火堆，随着她的放手，火焰立刻变小了，几乎回复成了仪式刚开始时的大小。

她刚跑到人群边缘，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似乎是有些崩溃地大吼大叫了两下，随即又反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而斯图已经因为担心妈妈的安危一口气跑到了最后一节台阶上，他还是什么都听不见，但现在看起来艾瓦像是占了上风，既没有人上前去阻止她，那些重新炽热燃烧起来的火焰似乎也没有伤害到她，伊迪斯被看起来比她孱弱好几倍的艾瓦按在石头边沿上，正满脸是血地同她说着什么。

斯图一边担心妈妈，一边又担心自己的出现会打搅了艾瓦正在做的事情，只能紧张着捏着拳头站在台阶上，准备随时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她们大概只作了相当简短的交流，随后艾瓦气喘吁吁地松开伊迪斯黑色的头发，晃晃悠悠地站在石圈的一边，而伊迪斯趴在另一边努力了很久才重新爬起来。

就在她的随从重新回到石墙旁之后，火焰就重新开始慢慢爬满她的身体。

斯图有种错觉，总觉得伊迪斯变成了一种类似于熔岩蛞蝓之类的生物，她的轮廓变得非常奇怪，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甚至一度忘记不时朝妈妈那边瞥一眼，这毕竟是他在有意思的情况下第一次看清楚一次女巫的仪式。

不知道回学校问单老师他们会不会有人知道这种做法的原理？

说起原理，斯图突然想到，在他所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张木兆是最懂得这方面知识的，之前那个把阳台炸了的阵法还是他教的呢！

就在斯图忍不住又想到张木兆的时候，就见到那个像是玻璃开始融化一样的伊迪斯跪在火力，在艾瓦的注视下，举着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着竖起来指向上方，含着一嘴血沫说了什么。

在众人的见证下，那火焰猛地升腾起来，在半空中发生了一连串小小的爆炸，跟放鞭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而这次斯图终于能听清楚了。

像刚点了一串挂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