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此前确实思考过有关所谓预言或者说预感为什么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但单行之告诉他等到真正开始学习筑基以后的课程时，他们才能够对于扶乩这一门学问初窥门径，所以那时候他就也没有着急，毕竟总是要去学的。

但面对着停在小旅馆门前的救护车，斯图也实在有些恍惚，他已经开始弄不明白自己早前的一些不太妙的预感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纯粹的马后炮臆想。

他们是跟着自己的预感来到的这边，而在到了英国之后，一连四天，斯图觉得几乎没有一刻是舒心宁和的。

难道现在这份不幸已经开始蔓延到旁的人身上了吗？那么张木兆呢？他会不会也被自己所牵连呢？

这是一段毫无逻辑和根由的联想，一种因为消化不了过多的情绪以及现实所转化成的内在的、对自己的一种攻击，如果是还身处于神州的斯图，或者说平时的他断不会有这么多逸散无序的思维。

但这里是英国，东方对他而言已经太过于遥远了。

安全平静的生活也是。

旁边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斯图能够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确实是老爷爷被发现倒在了他就在旅馆一楼的家中，张木兆听不懂，但是他能通过人们忧虑的面庞做出判断。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位异国老人的遭遇也不是他们可以插手去帮忙或者做什么的，张木兆比此刻混乱的斯图更清楚他们今天还要去一趟磨坊旧址，而就在两个人眼看着生死不明的老人家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上车的时候，雨终于落了下来。

他们跟着人群往一旁让了让，目送着救护车开走之后，身上已经有了一点被淋过的水渍。张木兆拉着斯图在其他人不明所以的目光里走进旅馆上楼，随后将人按在床上坐下。

斯图因为觉得外裤很脏而不愿就范，但又拗不过张木兆，于是坐到了床边。

张木兆蹲下来仰着头看他，其实从斯图的面上是看不出任何不妥的，但张木兆就是知道这小子内里说不定已经快要爆炸了。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四目相对安静了好一会儿，斯图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了些，脸上的肌肉也没那么紧绷了。张木兆当着他叹了口气，说：“你现在的状况真的很不好。”斯图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那又怎么样呢？

接下去的事情还是要有人去做，他的妈妈要找，姐姐也要找，斯图没办法停下来或者怎么样。

张木兆将手放在斯图的膝头，用一种非常无害的姿态提议：“一会你去洗个澡，然后就休息，下午的磨坊我去找一趟就行了，或者你也可以睡一觉，我会带吃的回来。”

他掏出因为被挤在外套口袋里而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了、变了形的佛卡夏，将它交到斯图手里，说：“中午你就吃这个吧。”

斯图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说：“那是我的妈妈，为什么要你去替我跑？”

张木兆站起来，这下变成斯图仰望着他，他低着头，看着斯图不情不愿接在手里的面包：“但你这几天真的，我不能说怪，只能说你现在的状态绝对很不正常。”他冷静地指出：“我觉得你现在的压力已经到了自己很难承受的地步，再加上有伤在身，那种只不过去跑个腿探个路的事情不是非要你去做的。”

斯图微微皱起眉头，反问他：“你觉得我去没用？”

张木兆先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随后闭了闭眼睛，无奈道：“不是没用，是没有意义。在你恢复冷静之前，盲目跟我一道跑来跑去毫无意义。”

他恳切地说：“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原来你在你们那一群人里面也是最能够拿主意的一个，如果我一会去磨坊那里找不到你妈妈，后面应该怎么做还需要你去想啊！”

他坐到斯图的身边，伸手揽住对方的肩膀，劝慰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放下之前那个职员的事情，但我能保证旅馆爷爷的事情跟我们绝对半点关系都没有，一看你表情就能猜到又在胡思乱想，真别想了，我不想在你见到你妈妈之前自己先把心态搞崩了。”

“你就安心地歇一歇，我很快就回来，好吗？”

张木兆也判断不了到底是带斯图好还是不带更好，他只是直觉未来破局还得靠斯图自己，所以希望他不要提前将自己绷断了而已。

而等张木兆从磨坊旧址出来，果然一无所获之后，他又想到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有和斯图一道正正经经地在外面吃过一顿饭。一边往回跑一边计划着要不晚上请斯图在路上留心记下的饭馆吃一顿，顺便让斯图演示一下他们那个用喝完的茶渣占卜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人是铁，饭是钢，他总觉得斯图回来之后处处的遭殃不止因为他母亲和姐姐带来的那些事，还包括了这边令人一言难尽的饮食，吃得不爽人也很难开心起来吧。

也不知道前台的爷爷进了医院以后会不会有人来接管一下旅馆，也许他可以借厨房下厨给斯图做点合口的东西吃？

但当张木兆回到房间里，他发现斯图并不在，并且一切都保持着他走时候的原样。

一直没太把自己完全当人，也不能完全地体味到人的全部感情的张木兆头一个有了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不完全是担忧和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对于张木兆来说，这是他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力有不逮，什么叫世事难料。

手机里没有任何斯图的留言，屋子里物品的摆放也没有改变，好消息是没有搏斗的痕迹，但坏消息就可怖多了——斯图是自己离开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现在的心理状态都不太适合独自行动。

张木兆虽然是坠天之民，但他也不是什么事都能以掐算占卜来判断的，环顾四周，他强迫自己尽量冷静下来，看看到底有没有哪一处的细节是斯图留给自己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会留下点痕迹给自己的吧？

他们之前换下来的衣服被随意地丢在靠窗的椅子上搭着，斯图离开的时候穿着他们新买的衣服，行李箱也不像是被人打开过的，张木兆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以眼神逡巡着一边不住地猜他到底是自个儿出门去散心还是因为落单被那群原本要带走他的人又抓了去。

后悔没有用，但是淡淡的悔意一直挥散不去，张木兆只能重新一点点地将房间里的全部物品全都整理、检查一遍。

最终，他发现斯图离开的时候似乎是将那个可能已经霉了的、从江城千里迢迢带过来的糯米鸡拿走了。

毕竟这边潮得很，即便气温一直很低，但食物也难免更容易变质。

张木兆有些失笑，他知道斯图将那玩意儿拿走是什么意思，也很感慨始终是一块从神州带过来的、不起眼的东西一直在帮助他保持与斯图之间的连结。

这下不用想了，张木兆没等老爷爷的家人回来接管旅馆的事，就又匆忙地出了门。他不知道斯图的行李箱里其实还有一块糯米鸡，不然可能这次出门就会顺手拿走扔掉，都四天了，肯定绝对已经坏了。

张木兆记得很清楚，他们上岸的时候将一艘柳叶船拉了上来放在了沼泽的水边。而此时太阳正缓慢地落山，他从旅馆跑出来，不知疲倦地向自然保护区的方向奔去。

斯图在张木兆关上门之后才又有了动作。

他先是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复又嫌弃地爬了起来，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是太脏了，身上都还淋过雨，怎么能就这么往床上挨？

但张木兆让他坐的事他自己睡觉的那边，斯图那半边还是干干净净的。

于是斯图又坐着在那儿感慨，感慨自己原本其实也算是个灰不溜丢的野人，知道应当每天将自己打整得干净体面也不过是最近两三年的事情，怎么现在他看起来比张木兆这个真正的现代人还要更讲究一些了呢？

算了，他多少意识到了自己目前难以控制住乱飞的思绪，干脆放任自己去想和回忆一些不那么要紧也不会造成自己紧张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一边想着张木兆原来那个档口卖的水果菜一边简单地冲了个澡，重新穿上才买的新衣服，一套卫衣牛仔裤加长款羽绒服坐到窗户边上，一边看外面的街景一边喝热红茶配佛卡夏。

面包的味道可以说相当不错，但斯图刚刚因为食物稍微平复下来一点的心情又因为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而整个揪了起来。

他看见鲁斯本站在一群看不清面容的黑衣服女人当中，站在马路的另外一边，一条通往小广场的路的岔路口那儿定定地站着。

他百分之百可以确定鲁斯本一定是被控制住了，身材高大而又像棕熊一样魁梧的男人面无表情，像一个陶塑的像那样看过来，尽管他们之间隔得相当远，斯图却肯定自己一定是看见了他眼中的空茫。

如果是往常的斯图，可能会打电话给张木兆叫他快点回来，或者干脆就待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旅馆一楼是装了监控的，不然老爷爷的儿女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父亲的异常从而在外地为他叫了救护车。

不管那些女巫手段有多么奇诡，她们也不可能像鬼魂一样躲过所有的监控，原本鬼魂也是没办法躲开所有现代成像技术的。

所以斯图确信自己待在普通人开设的旅馆里反倒比去神秘学事务局安排的地方要安全得多。

但他现在确实已经难以自控，整个人处在一种因为没空去调理入定过后的心情，加上本来就压力过大所导致的情绪失调中。

所以斯图略微想了想，直接从原来的外套里拿上了一直随身带着的小药瓶，连手机都没拿就冲出了房门。

但很快他又折返回来，不仅带上了手机，还有那个依旧油滋拉呼的、硬成了石块样的糯米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