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新入学的弟子们都因为自己有机会参与到一项大型活动而感觉到兴奋，而学校的师长，甚至一些对此毫不知情的凡人老师却被带累得一齐加大班，只能说虽然这些弟子是预备踏入仙途的人，但从客观条件来说，他们也都还只是一群刚成年的孩子。

张明和张杰因为拜入的是涂先明涂主任的门下，所以对草药的辨识和用法也已经可以算是颇有心得，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加强练习，班上已经有人凑过来示好表示想要来抱大腿了。

而一贯不爱参加集体活动，并且与同班同学都并不熟悉的斯图则在学校对他们进行集中培训的时候略微感到不适应。他之前对这种大课以及任何需要大部分学生参与的集体活动都能避则避，以至于一学期过去了，对班上有多少人、除了自己寝室里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叫什么名字没一个知道的。

而班上的同学也是在合训得时候才真正地“认识了”或者说见到了传闻中那个特别帅但非常神秘又难以接近的外国同门。

也许是因为自诩修行者的人多少都带着点天然的骄矜，因故直愣着打量斯图的人非常少，多数人都只间或偷摸看一眼，但即便他们已经十分克制了，这种程度的关注还是会让斯图感到非常的不适。

毕竟以他以往的经验来说，关注就代表着危险，少年时代之前都成长于一群疯子的追杀中，人真的没有办法确定投向自己的那些目光背后的人是否为不存在威胁的普通人。更何况他现在在的这个地方，周围接触的也大都不能算一般凡人。

即便在遥远的东方，斯图也很难完全对那些曾感受过的深重恶意脱敏，所以从开始接受集中培训起，他就同余远安一道变成了张明身后的两个挂件。张明为此得意非常，惹得一旁的张杰十分无奈，一直试图提醒他们等到了四月份正式大比时才会确定自己最终的组员和路线，现在就这样紧紧地抱团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还不如早点熟悉熟悉其他同学，像斯图和余远安这样的至少也得先和大家混个脸熟。

但张明陡然生起的责任感完全压倒了他的理智并堵住了张杰准备说但还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就像是护着自己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带着斯图和余远安去做这做那，但凡这俩一躲在自己身后就自动出来充当发言人，并为自己能勉力使三个人之间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感到乐此不疲。

因为灵雲境被充作了考场，所以后面三周的药圃学课程全都被迫停摆——那些新生不被允许在大比之前再进入到秘境中，省修委为此什么安排了特派员前来学校监督。好在刚开始合训时带大队的师长就作过统计，学校一年级的五十多个人全部选修了药圃学不说并且所有人都已经进去上过课了。

站在讲台上的白发老头满意地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十分自豪于灵雲境对这些年轻修者的吸引力，毕竟他们总不会是因为馋里面那些包子才热衷去药田干活的吧？

而在斯图他们不断地吸收知识、并暂时将学校里普通药田作为演习场所之一时，张木兆也开始随着学校安全科的人一道进入灵雲境操练和进行一些熟悉路线的演习，为了确保姓孟的那个小子不会出任何意外，他们甚至做了不下于三种的应急预案，并定下了在三月底、人过来之前不间断的训练计划，以求万无一失。

这次的安全科给安排的人里面还有从前参与过孟骐源事件后修养了许久才大病初愈的那几位，原本他们是不应该接连着参与到这个任务里的，但在知道了来者是另一位孟家人以后四个人找到自己直属领导谈了一次，表示虽然那件事本质上和他们关系不大，当时几个人已经按照学校要求的安全规程做到了每一步，只不过实在没预料到事情棘手至此。但对于最终结果，以及自己确实几乎没能在“三毒七苦地”怨气下维持住阵法的事实，这四个人心里都留存着一些微妙的愧疚感和很深刻的遗憾。

当时引风阵成时他们所有人几乎都失去了意识，事后还找人去窃听警察对斯图以及张木兆的盘问过程，结果将消息带回到校医院病房里的同事那时候只沉默地说了一句类似于“其实是你们运气不好”这种话作为解释。其实变向地告知了他们——事情不仅已经变成最坏的结果了，并且他们的实力和努力都没有在其中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如果不是张木兆拉着斯图钉住了另外的两个位置，他们这群人的安全也无法保证。

在场的安全科员全部受伤，一年级新生也没能救回来，最终竟然是学校食堂的人和另一位来搞交流的外国学生站到了最后。

所以当他们知道这次任务是保护那名意外去世学生的亲属弟弟时，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想参与到行动中来。他们都有强烈的愿望想要保护好孟家的另一位血脉，就像是孟骐源冥冥中向他们托付了这件事。作为本派于道一途不那么有天分的修者，安全科里大部分的人自诩算是半个武修，也有一两位是从专门的武修门派聘请来的，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天然的使命感，这一点是和本门的其他修者、任何单纯修丹道修医道的人都非常不同的。止戈为武，为人之卫。

而张木兆作为一个不讨人厌的知情者、一个原本就算是熟人甚至可以说算他们半个恩人的人，也因为借到那件事的光算是很轻易地就融入到了安全科的队伍里，甚至隐隐有了一点小团体领头人的意思。

毕竟张木兆不仅和当初的四位一同历经过生死，实际上他才是在场唯一一位真正在狂风中站住了的“大人”。那几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心中也都十分感谢他护住了斯图周全并努力维持住了孟骐源尸身和最后的体面。否则他们身上的愧疚感和担子只会更重。

而在进入了灵雲境里以后，这群安全科的修者才注意到张木兆实属对于在这类灵气环境中开展活动得心应手，并为此在心里暗暗吃惊，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有这样的资质，学校、也就是宗门却一直都没有将其吸纳进学生或者教师的队伍里，只任他此前在食堂帮忙做些杂活。

随后，在登上一座小山的山顶，安装好宗门内特制的灵气信号机关之后，张木兆站在一处开阔的地方极目远眺，告诉了身边两人自己虽然能够适应灵气但实际并没有灵根的事。

面对着两位同僚的一脸惋惜之情，他内心丝毫没有说谎的愧疚感，反正按照他们这些人捣鼓出的那个所谓测“仙根”的灵器，并以有没有“仙根”作为是否安排学生进入内门学习的标准来看，他张木兆确实可以说是没有“仙根”的，并且他自身也从没有入门求学的意思。

虽然记不清楚具体是为什么，但张木兆心里清楚的很，即便是在这人间修炼到了极致，活了两百岁以上甚至突破三百大关的那些所谓的炼虚化神修者也无人有能耐勘破他的真身。

只不过他从早年间就淡淡然地生活了很久很久，却没想到会因为认识接触了学校五十年来头一回接收的外国交换生而导致和凡世的牵扯越来越深、周围的秩序也开始变化。张木兆并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总归比日复一日平静无波的生活要快意许多，几乎没怎么纠结就决定顺其自然了。

如果这种变化预兆了即将发生的天人五衰，代表他即将走到这一生的终点，张木兆也觉得自己应当遵照天命、顺其自然。

这毕竟是凡世的规则，是每个身处于凡世中“人”都挣脱不开且必须遵循的“自上而下”的大前提。

斯图和张木兆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彼此之间有两个星期都只在食堂里偶尔碰面才会点头打个招呼。如今张木兆原本的档口已经换成了一家卖杂粮煎饼的，生意倒是火热得很，斯图也去买过一个尝味道，虽然从口味上说确实是非常好吃的，但私心里又不自觉地想念张木兆从前做过的那些水果乱炒和水果乱炖。明明有些味道的确是很奇怪，但至少配菜的肉都是很好的肉，从营养上来说确实还要更胜一筹。

等他自己从心里七弯八拐地扯了一堆理由对张木兆偏心之后，才能够心安理得地继续光顾这个“比张木兆还是差一点”的煎饼档口。

以前同样也受到过张木兆照顾的其他同学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一个个吃得很欢。

斯图历经两周的集体学习生活，现在已经可以不躲在张明身后，自如且冷淡地和同班同学正常相处了。余远安倒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那么高的个子，还是总缩在比他矮半个头还要多一点的张明身后充哑巴。

他们寝室现在偶尔也会和隔壁寝室的人一起行动，里头有个叫宋明朗的，就是上次冲过来向斯图问孟骐源的事情还抓过他一下的人。斯图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那个人像是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那样自然地同他们相处，说话的时候也有意将不说话以及不敢说话的斯图和余远安带进话题里，斯图才发觉原来这个宋明朗在他们寝室也是一个孟骐源式的人。

对方既高且壮，同样是出生于仙门世家，他们家虽然在江浙一带，按理说算是单老师的同乡，但本人却看着和江浙人一贯的温文和缓没有任何关系，乍一眼还以为是黑土地来的刺头。也因为他有那一副带点凶恶的相貌，使宋明朗没什么波折地就成了一群人里拿主意领头的那个。

斯图还是不很喜欢他，但也不会刻意推拒对方的示好，这天下课之后他们在食堂一起吃过了饭，分成不说话和说话的两拨人一前一后的地走着。金发男生如今个头愈发窜起来了一些，看着应该到一米八了，眼见着他长起来的张家兄弟心里很是唏嘘，原本当弟弟来带的小孩一眨眼就变哥哥了。

但斯图的整体外形还是偏瘦，这么长时间无论怎么吃身上都不长肉，所以即便是个头冲起来了一点，但整个人看着还是既不健康又不能打。

他身旁走着一贯不爱说话的张杰和因为张明热烈投入到聊天中所以被迫被撇下的余远安，还有隔壁寝一个也不爱说话永远拿着手机刷个不停地老哥。

在这种算是平静宁和，普通又日常的大学氛围中，斯图看着不远处正在倾听别人说话、一脸认真的宋明朗，突然产生了一个十分恶质的想法：如果孟骐源还在的话，这两个人之间到底谁才会是他们现在这个小团体里扛把子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