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时间里，对坐的四人终于真正地扯起了闲篇。孟芯妍说之所以是她带着拉克申赶过来，是因为孟家的马场里突然爆发了马瘟，其他人都忙于处理问题。

马瘟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到至少三年的收入，马场的员工都是凡人，还有合作商的款项需要支付，也有预定了马匹的马术选手等待着交货，这些事弄得孟骐源的父母正焦头烂额，也只有负责人事的孟芯妍能暂时抽开身。而在他们上飞机之前还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荆仙药是一所修医道、丹道的专科学校，也是实在料想不到在这比修剑道、炼体、符篆等等都更安全的路上也能走叉。

斯图见她伤神，暗自在心中想到：若是学校能在感觉到孟骐源命灯有问题时马上派安全科的人出去找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见这其中也确实有学校疏忽的地方。但观那天安全科几位保安的表现，如果没有张木兆及时做出反应，伤亡只会更多。而到了现在何老师都没有向他和张木兆提及自己之前提供的那位up主的视频有何异常，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遮掩着不想说出来。

同孟芯妍聊了聊孟骐源在学校的事情打发了一些时间，终于混到了时间，商场里的人也稍微多了一些起来。

几个人勉强可以算是饭饱，就在张木兆的张罗下起身离开，最后还是张木兆将两个托盘的垃圾装进垃圾桶将盘子还了回去，其他人都是一脸“什么，原来盘子还需要归还吗？”的眼神，可见都不是有这种吃快餐店社会经验的人。

摸了摸鼻子，张木兆有种自己一个现在人混在一群近代人里的错觉。

后来他去百度了一下只搜到呼和浩特有一家麦当劳，心想也许大概那儿真没什么人吃快餐吧。

他们走得很快，一路上也没有再聊天说话，沉默着不久就来到了负一楼的逃生通道内，只下了半层就到了实际的事发地。

那是一个相当逼仄的小空间，似乎因为失去了此前孟骐源所设用来拉长空间的术法，现在也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楼梯转角罢了。逃生通道很窄，他们只能站在不同级的台阶上，由孟芯妍独自一人站在当时孟骐源跪着的地方，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斯图还记得当时张木兆牵着他的手下楼，不止走了不短的时间，一路上还见到学校的四个保安全都停在特殊的位置，而当时通道里也比现在暗得多。

后来他知道孟骐源死了，对自己浑浑噩噩地如何被张木兆带出来的一点印象都无，此刻才是第一面对处在现实的这个角落，这个夺走孟骐源生命的角落。

然后孟芯妍悲恸地蹲下去，背对着他们忍不住发出呜咽的声音，伸出一只手一寸寸地摸过那因为被善后打理过所以并不显得十分肮脏的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斯图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块地面的颜色略深，像是被某种陈年的红棕色所染透了一样。

当时何老师说拜托他们两个人来带路，斯图原以为可能会有什么不好应付的情形发生，结果真就只是被问了几个问题，陪着一起到案发现场故地重游罢了。

孟芯妍随后在拉克申的搀扶下起身，拿出手机想要联系什么人，却无奈负一楼没有手机信号，只能对着那个墙角开着闪光灯拍了几张照片了事。

斯图猜测也许她是派给孟骐源父母看的。

但又觉得这种行为毫无意义，给他们看看自己儿子死去的角落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趟行程让斯图十分失望，他还是一点关于孟骐源因何死亡的信息都没有得到，只和张木兆两人各得到了一张孟芯妍的名片，说是以后去了内蒙可以去他们马场玩玩。

几人在校门口分手，等到斯图和张木兆转身往学校里走，他却听到孟芯妍隐约对拉克申用蒙语说：“他果然是为了阿来夫才……天啊，他怎么那么傻……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最后那一声简直声嘶力竭、字字泣血，连听不懂蒙语的张木兆也似有所感地回头去看，却只见到孟芯妍伏在拉克申的肩头，而拉克申依旧像快坚硬的石头那样，仿若无动于衷的笔直站立着。

斯图眼底一阵发酸，孟芯妍的悲态让他想起过去。他记起自己小时候和姐姐一道用水镜玩耍的时候无意间窥探到母亲的过去，她似乎也曾经因为被玫瑰花集会所伤害而像这样痛苦过。

她们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嘶嚎声仿佛重叠在了一起，耳边响起另一个人无声的恸哭，斯图突然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拼命呼吸，却被一个人大力拍着后背，捂住嘴巴被迫只用鼻子吸气呼气。

眼前一片模糊，斯图在某种声音韵律的控制下放缓了呼吸的节奏，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张木兆还在不停地叫他：“吸气，屏住，再坚持一下，屏住，很好，呼气。来，不要急，慢慢来。”他的后背被另一双手轻抚着，余光中扫到孟芯妍带着泪的面庞。

她好像还有些惊慌失措，斯图靠着张木兆，艰难地抬起手放在孟芯妍的膝盖上，努力朝她笑了一下，好像在说：我没事。

见他有了意识，张木兆拒绝了拉克申的帮助，自己将斯图一把抱了起来，让小孩像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双腿缠在自己腰上，胸贴胸，双手攀着肩头那样地将人就近带去了何老师的办公室。

孟芯妍因为不放心而带着拉克申跟了过去，实在是因为斯图刚刚的脸色太吓人了，她几乎下意识以为他犯了克山病。

实际上斯图只是过呼吸了，张木兆处置得当，很快小孩就横躺在何老师办公室的小沙发上睡了过去。

而斯图当时面上所透出的那股绝望让人心惊，张木兆总觉得这孩子很可能以前过得十分不好，孟芯妍心中对斯图的怀疑也在这一遭之后彻底被打消，她走之前留了一包蒙药，告诉张木兆此药需和水服下，有宁心安神的功效。

何老师等孟芯妍和拉克申走了之后才出现，看见张木兆正用抽纸给斯图擦额头上沁出的汗，心里再度生出些怀疑这孩子身份的想法来，毕竟他看起来无论是年纪、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和言行举止都同那所英格兰的德鲁伊学校报过来的资料不甚相符。但既然国修委通过了对他的审核将其放入境，何老师也就顺水推舟地再度将一些疑问按捺下来，心想着：不管这孩子走得是谁的门路，总归来了就是他们荆仙药的学生。

有教无类罢了。

斯图大约只浅浅地睡了四十多分钟，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便转醒过来，这时候何老师已经去忙别的事情只留下中午又没来得及开张的张木兆坐在另外一张单人沙发上边玩手机边陪着他。

见人醒了，张木兆收起手机问他：“醒啦？饿不饿？”

仿佛他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吃和睡是一等一的大事。

斯图闻言露出一个平日里难得见到的有些羞涩的笑容，朝张木兆眨了眨眼睛说：“饿了。”随后在裤子以及外衣的口袋里找了找，摸索着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朝着像看呆了一样的男青年晃了晃说：“这是……给你的礼物，谢谢你如此这样照顾我。”

张木兆走过去帮斯图坐起来，再坐到他身旁接过这个小玻璃瓶，发现因为瓶身本身就是深色所以看不清里头药剂是什么颜色，他打开瓶口的小塞子努力往里看，但也还是看不太清楚。

斯图这会儿已经恢复了自己一贯的冷静，见张木兆左看右看看不出来点明堂，就好心告诉他：“药剂本身是绿色，这是棕色瓶子所以你看不清楚。”张木兆刚想倒一点出来看看，闻言就住了手，侧过头笑着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魔药。

斯图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说这魔药叫作“工匠之心”，服下可以帮助他做出受欢迎的菜肴。并交代了这药大概是三四次的量，每次需要服用不多不少正好四滴，全吃完以后要记得把瓶子还给他，因为这种小瓶子斯图自己持有的也不多。

张木兆的表情一时有点精彩，但总归人家小孩是好心，他也就露出了一个酸倒牙似得的表情、咬着牙改成笑脸接受了，不等他问，斯图又说：“放心，药剂本身只有青草的味道，你直接滴在舌头上就可以了。”

他故意没说其实也可以滴在干净的水里服用，想象着张木兆拿着小瓶子伸舌头的傻样。

结果人家并不上当，当着他面从何老师饮水机下面的储物空间里拿出一个纸杯子就着纯净水喝了四滴，随后把斯图从沙发上拉起来，将盖在他身上的外套穿回身上，说：“咱们现在就来试试看你给我的这药灵不灵，一会你跟我去档口，我准备晚市的食材，顺便给你弄点东西吃。”

斯图也确实是饿了，更处在一种疼痛过后的空茫中，就没什么挣扎地答应了，跟着张木兆慢慢地去了食堂。

等他拿着一个洗干净的红苹果坐在档口后方空着的地方看前头的张木兆洗菜备菜，突然发觉这段时间他和张木兆呆在一起的时间竟然比和同寝的张家兄弟还要更多一些，不由得又开始晃神发起呆来。

和张木兆待在一起无疑是很舒服，因为他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斯图的雷区，斯图也会因为对方先释出一种没有攻击性的善意而对他多有容忍，不得不说，这种不带侵略性的好对斯图来说实在是太新奇了，让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和任何人产生过于亲密的连结和关系却总放任和张木兆的关系自由发展。

但好在马上就要开内门，他会有更多东西需要学习，想必到时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