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很足，人吃饱了就爱犯困，霜蟾有点走不动了，随口说道：“累死了，能睡会儿就好了。”

炽焰：“好。”

原本只是抱怨一句，没想到他很自然地应下了，霜蟾很是意外：“我就随便说说。”

炽焰看向她：“睡吧。”

霜蟾看他是认真的，忙摆手，“不了不了，还是打探消息吧。我就随口一说，你不用当真。”

她头一次见有人把抱怨当真的。

炽焰：“我打探。你睡。”

霜蟾眉梢微扬：“这么好？”

炽焰点头。

霜蟾笑了，“这就是有手下的感觉吗？是不是我命令你什么你都能办到？”

炽焰再次点头。

他是她的奴，她可以尽情使用他。

霜蟾：“那我得尽快适应这种感觉啊。”

炽焰抓住她的胳膊，调头往回走，“刚才路过一个客栈。”

霜蟾知道他这是想把她送过去，但她其实还有点不放心他，毕竟他们刚认识没几天。走了几步她停下来，道：“算了算了还是算了，我跟你一起吧。”

炽焰手上的力度没有半分松懈，已然决定了。

他抓着她往前走，霜蟾挣脱不得，被他送到了客栈。

他开好房间，将她带进来。

炽焰：“我会很快。”

他转身要走，霜蟾拉住他。她给自己做了一路思想工作，还是无法完全信任他，为难道：“炽焰，就算你把我留下来我也睡不着。我刚才真的就是随口一说。”

炽焰看着她，他很想告诉她，她可以随便吩咐他，不用任何顾虑，而他也一定会完成，她是可以信任他的。但这样的话，他很难说出口，不仅是因为容易磕绊，更是因为他也有羞耻之心。

最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出房门。

霜蟾不能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凭直觉跟了上去，“我跟你一起吧。”

炽焰没有接话，霜蟾知道他是默许了，露出笑容。

不一会儿两人出现在冥府之下。

这是一处隐蔽之地，阴影覆盖，是府外妖卫的视线死角。

霜蟾仰头望着巍然耸立的冥府，悄悄咽了口唾沫。

冥府上空黑云笼罩，妖气飘荡，不时有乌鸦飞过，留下叫声。这并非普通的府邸，而是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染血的锁链兵刃层层加固，建立在尸山之上的幽暗城堡。

她也是第一次见这座城堡，据说这些白骨都是天兵天将的尸身残骸，而这些兵刃锁链都是天冥战场上留下的兵器。

人们说，整个冥府，就是天界的英雄墓。

霜蟾对此不以为然。

人类大多信奉神明，因为人类弱小，没有法力，难以在这个世道存活，他们仰仗天界的庇护，所以反过来将神明当作信仰。

但霜蟾质疑，倘若神明真能庇佑天下，为何人间还有那么多的苦难？

她年幼时也曾相信神明，所以当她在被养父鞭打的时候，忍冻挨饿上街乞讨的时候，被困青楼无力逃脱的时候，她更加绝望，为何没有一个神明为她而来？

也曾随养父母去庙堂上香祈祷，虔诚供奉，后来饥荒来临，人们都快饿死了也不愿食用供果，那神明呢？

她觉得神明虚伪，他们标榜自己神爱世人，却阻止不了苦难发生，对苦难中的人们视而不见。人类太蠢，把他们看得太高，所以她偏偏要跟他们反着来。

最初听到那个传闻说冥界大少主生来不敬神明，她还有些微妙的兴奋，他们是同类人。她更想接近这位少主了。

寻常人类看到冥府会为天界感到悲愤和惋惜，赞叹天界为三界的牺牲，而霜蟾内心油然而生的，是对冥界的钦佩。

这不是天界的英雄墓，这是冥界的荣誉碑。

她心生神往，但肉体凡胎的本能也让她控制不住地恐惧，这是凭意志无法克服的。

霜蟾看着森然耸立的冥府，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咱确定……要来这打探？”

炽焰的侧脸很冷峻。

霜蟾原想在魍魉城打探一下算了，谁知道就被他带来了这里。她咽了口唾沫：“我知道这的消息肯定最确凿，但是这的难度也是——”

“最大”两个字没说完，炽焰闪身潜入冥府，留下一句：“等着。”

霜蟾来不及拒绝，更来不及跟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一粒火星飘过冥府大院，院中正有妖兵在操练，还有鬼将在监督。

他们个个青面獠牙，丑陋凶厉异常。

火星极小，悄无声息地飘过，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似乎认识路，没有犹疑，直奔一个方向前去。

经过大院是一个公园，有妖侍正在清扫落叶，还有几个妖侍排成一列走在小路上，手上端着果盘。

冥土阴气极重，寸草不生，这些植物都是从外面移植过来的，每天都要用法术保持鲜活。水果亦是从外面购置。

这些妖侍化着浓妆，丑陋而妖艳，这就是真正的幽冥鬼怪。

火星以草木假山为遮挡，轻车熟路地躲开他们的视线，来到侧院。

这里是下人们住的地方，炽焰决定在这里蹲守。

没多久，有一个妖侍从屋内出来。

院中除了她没有别人，炽焰落地化为人形，妖侍刚好转过身去关门，他上前从后捂住她的嘴巴，控制住她的双手，将她拖到不见光的角落里。

“冥府盛宴何时开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红瞳锐利，在阴影中像一把带血的刀。

很神奇的，此时的他竟然不磕绊了，能流畅而自然地说出一个不算短的句子，并且威胁之意明显。

炽焰：“我要准确、真实的消息。”

他稍稍松了点手上的力道，使她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她拼命挣扎，趁着这空挡大喊出声：“救！”

这里是下人们的住处，有不少下人就在屋里休息。

炽焰立刻捂紧她的嘴巴，中断她的声音，直接带她越过围墙，离开冥府。

他刚刚离开，就有一个妖侍推门出来，四处望了望。

其他妖侍也跟出来，“怎么了？”

“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喊救命。”

霜蟾在冥府外焦急等待，生怕炽焰出什么意外，然后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她心里一咯噔，还以为是被人发现了，回头看去，竟是炽焰挟持着一个妖侍过来了。

她赶忙迎上去，炽焰将妖侍一推，妖侍惊叫着扑倒在地上。

炽焰对霜蟾道：“盛宴需提前置办物品，这些下人肯定知道日子。”

霜蟾惊叹他的行动力，带着惊讶之色看向地上的妖侍。

妖侍剧烈地咳嗽，爬起来要跑，炽焰伸手放出千丝万缕火焰形成的细线，将她牢牢捆住。

细线收紧，一瞬间妖侍惊慌至极。

妖侍惶恐道：“我说我说，别杀我！”

炽焰微微眯眼。

妖侍：“就、就在三日之后！不会再有变动了！”

霜蟾精神一紧，既然盛会能照常举办，那便说明之前听到的关于大少主失踪的传闻是假的咯？

炽焰眼中尽是冷漠，挥手收了细线。

妖侍连连磕头道谢，爬起来转身要逃，这时炽焰放出一团火焰。

火焰瞬间包裹妖侍，她来不及叫喊，骤然消失不见，只余青烟缕缕。

炽焰用衣摆擦擦双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霜蟾在一旁看着全程，他此时的样子简直与平常判若两人，就像是个优雅的暴君，觉得这妖侍脏了他的手。

她被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之前只知道火妖厉害，却不知火妖还有如此冷酷残暴的一面。

炽焰收回目光，看向她，脸色柔软几分，“走吧。”

回去路上霜蟾心事重重，她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有一个如此残暴的手下，是方便行动了，还是将自己随时置于危险之中了？

万一他哪日背叛她，她岂不是……

她悄悄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懒懒靠在马车角落，身体随着马车摇晃，方才杀人时身上的威压和凛冽之气全都消失。

他似乎是在休息，闭着眼睛，没有半分声响。她看向他之后，他缓缓睁开眼。

霜蟾立刻收回目光，掩饰地撩起窗帘看外面的风景，她发现，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目光。

倒是炽焰先打破了沉默：“接下来，打算？”

霜蟾放下窗帘，这个她早就计划好了。

但她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她默了默，觉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问了，稍微透露一些也无妨。

霜蟾深吸一口气，“等待盛宴。到时我会以人族千金的身份向大少主和冥王献出夜明珠，接近他们。”

炽焰：“然后？”

霜蟾：“然后？你暂时就不用知道了。”她扬了扬唇角。

炽焰：“假扮千金？万一穿帮……”

霜蟾口气果决：“绝不可能穿帮。”

她不会让自己穿帮，这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信念。

炽焰看着她，目光很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夫在前面挥鞭，“驾！”

霜蟾怕他会觉得不靠谱，临时跑路，她好不容易有了帮手，她不想轻易失去。

她贴近炽焰耳边，轻轻道：“即便有人怀疑，你也会听命于我，替我兜底吧。”

炽焰的脸色蓦然松弛下来，弯了弯眼睛。

那是自然，血奴无论如何都会听命于主人。

霜蟾：“我若能成功，你的好处定然少不了，即便是留在冥府当下人，也比外面的高贵，不是吗？”

炽焰笑着低下头。

确实如此，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在意的只有主人。

霜蟾看出他的态度，也笑了，“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马车渐渐走远，他们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