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涥、曹洹是名义上的兄弟。

他们共同生活，几乎形影不离。不了解他们的人看着这两张格外相像的脸很容易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亲兄弟。

其实不然。

他们是曹家夫妇在同一家福利院先后领养的孤儿，曹家夫妇死后，他们就相依为命。

曹家兄弟工作清闲，行程单调，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公司和住所之间，通常不到五点就下班了，中途经过菜市场顺便带回新鲜的菜，然后在社区门口那家客人屈指可数的咖啡厅里闲坐一会。

赵知返已经跟着他们小半个月了，他们几乎每天都重复这样无聊的生活。

他这么做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曹涥、曹洹是他选中的观察对象，是名单里最可能有问题的人之一。

怀疑到他们头上的很大部分原因是他们的养父母死的太蹊跷了，虽然曹家夫妇的死亡最终是以意外结案。

赵知返本以为这次也会像前半个月一样一无所获，没想到的是当晚曹氏兄弟就有了动作。

他抬头再次确认这个地方，只见牌子上赫然写着“金樽斗酒”几个大字，生意看上去有些冷清。

这个地方不仅有参宿几个组织的入股，其中最大的股东就是首府。

原本还能做一个密谈的地方，随着参宿组织和首府以及曹笙戎之间不清不楚的牵扯被搬到了台面，人们就对这里敬而远之了。

首府有将事情放在眼皮子底下的需求，其他人也有把秘密捂得严严实实的需求嘛。

曹涥和曹洹先后进入酒吧，曹涥点了一杯酒留在外间公共区域，曹洹则谨慎地观察四周，最终走入了走廊最里面的包间。

在他开门的一瞬间，赵知返看到里面似乎还有一个人，不过只露出了影子，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曹涥还在外间警惕地望风，赵知返怕惊动了包间里的人，于是默默离开酒吧，从外围翻墙进去，小心翼翼地绕过监视器，来到目标房间的位置。

窗户严丝合缝地关着，他只好掏出窃听装置扣在窗缝，勉强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包间里，几乎是曹洹单方面说话。

说的似乎与天启集团有关，提到天启集团是做脑机生意的，又谈到什么反击之类的话。

房间里发出声响，似乎是有人要离开。

赵知返连忙又翻墙出去，去门口守株待兔。

可当他再次回来才发现，那间包间早就空了，人也不见了。只剩下准备结伴回家的曹涥和曹洹。

为了避免和两人正面相遇，赵知返回身向外走，站在离开酒吧的路口，一个可疑的身影都没有看到。

就在他准备躲在暗处等待返回的两兄弟时，一阵短促的惊叫声打破了黑夜里静谧的小巷。

赵知返寻着声音找回去，只见曹洹倒在地上，曹涥正缩在墙角，一个形迹可疑的人站在曹涥面前，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似乎正要对曹涥动手。

他快步上前，一脚向那人的腿弯处踹去，又迅速将手臂绕到对方的颈侧。

可没想到那个歹徒反应极快，迅速躲过并且企图朝小巷深处逃走。

他只好临时改变动作，锁住对方的手腕向后反剪。

可是再次被歹徒化解了。

歹徒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里跑去，赵知返看了一眼地上一躺一坐的两兄弟，快速做出这俩倒霉蛋还有自理能力的判断，于是追着歹徒进入巷子。

如果他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一定要给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选择的自己两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没想到这巷子内有乾坤，越往里就越复杂。歹徒三两下就窜没影了。

等赵知返回去的时候，不仅曹洹跟死猪一样躺在地上，就连曹涥也眯在了墙角，两兄弟“双双阵亡”。

赵知返走进一看，发现只是昏倒了，也松了一口气，于是任劳任怨，将这两个人带回他们的家。

他看着歪七扭八躺倒的两人，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他敲了敲两个人的胸膛，果然在那处发现了异样的触感。

他从两个人心脏附近的内置隐藏空间里掏出了两个记忆芯片。

他看着这两个熟悉的东西，面无表情。

最后又看了一眼曹涥和曹洹，确定这两个人暂时死不了，就把他们丢在家里自生自灭去了。

他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一个安静又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开启了专门读取记忆芯片的设备。

赵知返静静地躺在床上，将厚重的“眼罩”戴在眼睛上，反复调试设备。

这东西能够解析各种类型的感官数据，视、听、嗅、触、味都能分析合成，读取记忆的人仿佛切实经历了芯片中存储的那段记忆。

“他”醒了。

“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间干净整洁、宽敞明亮的实验室。之所以“他”会认为这是实验室，是因为这里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器材，这些器材“他”从来都没见过。

和他一起醒来的还有很多同龄人。

很快，一群身穿白色无尘服、带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的人进来了。

这些人有序地来到床前，把床上的人都抱下来，放在带着编号的床边。

被放下的人看上去差不多的模样、差不多的身高，就连年龄似乎也相仿。

他们光着脚站在地上，面面相觑，脑海一片空白。只能麻木地跟随这些人的指令做出反应。

这里的人似乎正在记录他们的反应，看着他们流畅的动作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过这种笑容转瞬即逝。

这里的人告诉他们，他们是新一批通过测试的仿生人。

仿生人？

他的脑海里隐隐有这个概念，可他的大脑就像一台老旧的处理器，缓慢而艰难地检索到这条信息，然后把附有这个概念的标签推进自己的身体。

这里的人向他们宣布了需要遵守的纪律，并且再三强调要“绝对服从”，尽管这四个字早就已经渗透他们的思想，成为了他们的强制执行程序。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将受到训练，努力使自己更像一个人类。

训练之前，他们被安置在不同的房间内。

房间都被统一安排在地下室。地下室很宽敞，明亮、干净，只是这里的房间都是铜墙铁壁，像一间间牢房。

他们只有晚上回到房间，整个白天都要进行训练。

看着“他”的回忆，赵知返突然意识到训练的场景非常眼熟——这简直和宁朗州废弃核电厂里隐藏的孪生制造厂一模一样。

虽然训练非常辛苦，但这段日子对于他们来说却是难得的平静时光。赵知返能够从记忆主人的心情上感受到这一点。

训练营中的同龄人差不多上千，他们都被编上了号码。编号记录在他们身体里的信息芯片上，记载的是独属于他们的信息，身体状况还有训练情况等。只要他们经过专门的检测机器、检测门，旁边的显示屏上就会出现对应的号码，这就是他们的“名字”。

这天，“他”如往常一样来到“食堂”——这个阶段他们已经能够像正常人类一样进食了。

食堂里似乎发生了严重事件，里里外外围了很多人。

“他”走过去时，就看到最里面站了一个小孩，那小孩满脸是伤，手里还握着一颗不断跳动的机械心脏。

赵知返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了这个小孩，那一瞬间愣住了。

他的个头在这一群同龄人里面矮了一截，看上去营养不良——都已经成了仿生人，可还是给人一种苍白弱小的错觉。

他身上沾了不少红色的“血”，实际上是一种高分子合成液体，模拟人类的血液。

不过这些血似乎不全都是他的，大部分都是地上躺着的那个仿生人的。

只见的地上的仿生人胸腔大开，竟然被他活活撕开了胸膛。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机械心脏，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个时候如果谁敢靠近，他一定会像一只野兽一样扑上去，将他们的胸膛也全部撕开。

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但是那双格外黑亮的眼睛让他感到熟悉。

那双眼睛他看过无数次，也与之对视过无数次。

像一口深井，深不见底，只有当你望进去的时候才能感到井下流动的水还在散发着彻骨的寒气。

他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给他让路，没人敢上前触霉头。

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捧着那颗心脏离开了。

他的本能在与这段记忆的主人抗衡，那个身影仅仅在记忆主人的眼中一闪而过，而他这个局外人却在拼命地追逐那个身影，渴望能够再看一眼。

可惜，那个小孩很快就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他”此后再也没有看到他，还有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黑亮眼睛。

他听到传闻，被挖出心脏的那个仿生人得罪了那小孩，于是那个小孩就把对方的心脏给挖出来了。

他们都在议论这个小孩的狠毒。

但赵知返觉得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这件事似乎成了一个转折点，因为自此之后，他们的训练更加严格了。

如果不能达到标准，就会受到电击。如果他们的身体受到了损伤，他们还会被送回去维修。

对于他们来说，最可怕的不是电击，而是维修。

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拆开，甚至能感受到每个器官被触碰时的震颤。

他们划开皮肉，剥离皮肤和肌肉，拨开脂肪和血管，露出骨骼、神经和内脏。

他们可以把你的心脏拿在手里打量，可以把它安装了一个奇怪的、像商场塑胶模特一样的器材里，那个人形器材就有了呼吸。仿佛它抢走了你的生命，或者说你和那个器材没什么差别，都是一个装上了发动机的人形棺材。

接着，器材旁边的显示屏上就会出现各种信息，评估这颗器官的实用性。

如果那是一个不合格的失败品，就会被随手扔进收纳垃圾的装置中，发出血液迸发的声音、肉沫被绞得碎烂的声音、骨头咯吱咯吱被打磨成灰白粉末的声音……

一颗新的心脏很快就被送入身体中，他又活过来了。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

这里的人少了一些。

一千人，少了几个其实是不容易被发现的。

只是，他的朋友不见了。也许算不上朋友，只是多见了几面。

他不敢去找，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他去了，后果就会和那个朋友一样——消失不见。

晚上，他们都被关入独立的房间里。

在这里必须保持寂静，但凡发出声音都会引来斥责，甚至电击。

他们在规训中进入了麻木期。

他们仿佛成了进入深山观棋握斧，不知年月的烂柯人，对时间的流逝完全失去了感知。

就在“他”以为平静乏味的日子会继续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实验室发生了大爆炸。

浓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所有人都被关在房间里不知所措。他们能够透过透明门看到其他房间，这些房间的门口也都站满了和他一样一无所知又不知所措的人。

地上传来震动，混杂着尖叫和呼喊。

房间透明门的控制器似乎遭到损毁，很多门几乎都开了，很多人都往外跑。

有些门没有开，他的房间就是如此。

也许他真的成了没有思想的怪物，他就算想到要和这个巨大的、冰冷的实验室同归于尽竟然也没有产生惊讶的情绪，也许对于一个仿生人来说，这种极度的波澜不惊才是正常的吧。

迷雾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女人匆忙地奔走在地下室长长的走廊中，她逐一查看房间，似乎在找人。

她的手里握着确认编号的机器和密钥卡，每到一个房间前就用机器检测编号，然后用密钥打开房间门，让他们往外跑。

这个女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但是赵知返不一样。

她——她竟然是自己的老妈！

就在他为之震惊的时候，芯片记忆中的雾越来越呛了，可见度也越来越低了。

这时，许昙青手里的机器终于发出了滴滴的响声。

她打开那个房间的门，从里面带出了一个小孩——

记忆到此为止，再往后就发生了卡顿，即便他将解析设备调到了最佳状态，也仍然卡顿。

这段记忆似乎被人加密了。

卡顿之后就是曹家两兄弟进入了福利院，然后被领养的事情了。

赵知返顺便看了他们后续的记忆，发现他们关于养父母的记忆非常少。

他们的养父母似乎在领养后就把他们安置在这里，然后不知所踪了。

赵知返摘下解析器，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消化这段记忆。

漫长的记忆将他带入了一段犹如幻境的世界，并且在这里他还看到了那么熟悉的两个人，这让他一时难以分清虚幻和现实的界限，仿佛人的身体和思想被分离，每个动作、每段想法都在这种分离状态下卡了壳。

vb@我家光纤被狗咬折了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