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奚所在的队伍是严灯小队，经过刚才的事情，队内气氛略微沉闷，李奚一眼不发的跟在最后面，有人却忽然叫他。
“李奚师弟。”严灯面容姣好，眼下却有遮不住的青黑，她转头看李奚，“等下跟着我。”
李奚：“是。”
李奚昨天已经提前和小队内的成员接触过了，他自醒来，这几日都在伤兵营中帮忙，其中有个伤势很重的弟子，被隔绝在一个空旷的帐篷里，李奚就是在帐篷外遇见严灯小队的成员的。
帐篷被安置在偏远的地方，里面的弟子全身燃着扑不灭的青色火焰，隔着隔绝阵法和帐篷，李奚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青色火焰的炽热。
那是熟悉的味道，封存在摄魂铃中的魂火。
若是顺利，李奚或许能在无尽海打探到摄魂铃如今在何处，收回摄魂铃对稳固天道的作用极其重要，若是能收回摄魂铃，他与李窈之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不能……李奚想，那他就真的将一切都告诉她，李窈不是个那么自私的人，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而无动于衷。
从一开始让李窈托生到人间，让李窈作为一个真正的人长大开始，就注定了李奚绝不会输。
这件事最后只能以关闭裂隙、天道重回平衡结尾。
——
夜里秋淮小队暂时住在了前线的驻扎地，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他们可能会在这里直到十月过去，李窈要跟着四月弟子和之前来支援的弟子一起回去为止。
前线属于危险地带，因此存放的物资和留下的人都并不多，晚上秋淮小队和其他小队换班下来，都聚在帐篷里闲聊。
驻扎地的帐篷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秋淮用灵力将原本巴掌大的帐篷放大，一个大小正好的帐篷立在地上时，秋淮小队的队员都格外的沉默。
“进去吧。”秋淮撩开帐子率先走进去，明珠将帐篷照的明亮，一大张毡子上堆了好几张被子，桌上放着各种洗漱用品和吃食，李窈一一数过去，每样东西都是七个，包括放在角落的鞋子。
睹物伤情。
李窈默不出声，极快的看了眼身边唇角带笑的乔木，假装什么也没看出来。
“瑶瑶师妹和你们挤一起行不行？”秋淮问，他看上去好像并没有被影响，依旧是白日里笑意吟吟的样子。
“好。”周春华领了李窈和月昙往帐篷的右边走去，轻轻一挥手，帐篷中间自动落下一道帘子来，将帐篷一分为二，“还是老规矩。”
方便随时对前线战场做出反应，及时迎敌，小队成员不会离得太远或者分开很久，也要安排人随时注意外面的情况，以免发生意外时正在沉睡的队员不能及时反应。
秋淮小队一般是两人一组轮流守夜，上次还是周春华和周春荣守夜的，这次就该轮到另外两个人了。
“春华师姐，”李窈压低了声音，欲言又止，最后将玉牌掏出来示意了一下，两人录入了信息，月昙和春荣对了个眼色，迅速拉了个群组。
周春荣：怎么了？
月昙：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周春华：师妹，怎么了？
李窈：我觉得乔木师兄不太正常。
李窈发出这条信息，又将自己和乔木回去时遇见薛石李奚等人的事情仔细说了，在那之后，乔木师兄一直呆呆愣愣，虽然下午的时候，状态已经明显好转了，情绪也变得松弛起来，但李窈心里总是不踏实。
秋淮小队的氛围一直都挺奇怪的，李窈想，刚刚失去了队友，大家的感情看上去也很好，但是强撑着不表露出悲伤的神色，只除了童梓师姐。
童梓师姐偶尔会流露出悲伤的样子。
群聊沉默了一会，三人对视了一眼，周春荣发出了一条消息：乔木一直觉得，严炬的死，是因为他。
月昙：严炬受伤的确是因为乔木吧，不过当时谁能料到，妖魔会突袭后方呢。
月昙：乔木太自责了。
李窈：发生了什么？
童梓夜里有事，中途就离开了一直没有回来，四个人凑在一起，头靠着靠头在玉牌上发信息，时不时交换个眼神，或者叹息一声。
周春华：严炬是严灯的亲弟弟，半年前和乔木一起加入我们小队，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在妖魔偷袭的前几日，我们正好换班了，在后方几天，乔木和严炬，还有严灯小队的两个人相约着要切磋。
周春荣的消息也编辑了很久，她像是料到了周春华会发送出来的信息，立马接上了。
周春荣：结果切磋着切磋着，乔木真动了气，和严灯小队的人打了起来，严炬上去劝架，不知道怎么的伤了腿，伤势还不轻，另外两个也受伤不轻，于是三个人就留在了伤兵营里修养，正逢我们小队换班，谁知道妖魔突袭后方，严炬和严灯小队的两位队员都丧生在火海里——
李窈：于是乔木师兄就一直自责，怪自己？
周春华叹息了一声，脸上疲惫和无奈的神色，她声音低低的，另一边已经安静下来，正好是隔壁可以听见的声音。
“他一直很自责，一度伤心地难以支撑，但是妖魔突袭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原本这也不能怪乔木。”
或许是已经接受了太多队友死亡的信息，或许是不想再继续让乔木消沉，大家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此时才真正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但是这样的事，藏在心里的事，别人如何劝说也是没有用的，只有乔木自己想通才能够解决问题，虽然以李窈的观感来看，乔木师兄是那种很难自己想通，自己想大概会钻牛角尖的人，但是其他人还是对乔木寄托了希望。
“要不然还是去找乔木师兄谈谈吧。”李窈建议。
下午乔木师兄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奇怪了，李窈总觉得不踏实，但是她本来也什么都不知道，又怕说错话，一直试探着劝慰，不敢开口问。
但是身为长期队友的其他人就能去，他们一起经历过更多事，也更了解彼此的性格和想法，更容易撬开心房获得真实的想法。
周春华和周春荣都没有应答，之前也不是没有沟通过，只是乔木都很抗拒，甚至更加自责自己影响了其他队友。
再者，两人来到无尽海的时间更长，经历过的事情更多，也失去过更多的队友甚至亲人，但是大家都这样慢慢走出来了，他们都觉得乔木也会慢慢走出来。
李窈又添了把火，“我真的觉得乔木师兄下午的时候很奇怪，我有点害怕他出事情。”
于是周春华站起身，向着李窈点了点头，伸手撩开帐子，眉头却又忽然拧起。
“乔木呢？”
钟广云坐在毡子上擦拭着自己的宝贝弓箭，头也不抬，“刚刚出去了。”
然后他才好奇的抬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窈也探出头，“钟师兄，乔木师兄就这么出去了？你们说什么话了没？或者他拿了什么东西走没？”
钟广云将弓箭放在腿上，眼神在帐子里转了一圈，一拍手道，“带了严炬的备用刀出去！”
要遭！李窈暗叫一声，周春华眉眼一冷，温柔乖巧的面色陡然严肃沉稳起来，“我们一起出去找找，要快。”
周春荣急忙穿鞋跟上，“好好，我去南边。”
月昙也从李窈身边过去，“我们去北边看看。”
钟广云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站起来掏出玉牌，“我联系一下乔木。”
“你去找秋淮，联系童梓，都问一下，让他们也去找人。”周春华道。
几人一起出了门，向着不同的方向赶去，四处寻找着乔木。
前线的驻扎地和后方的比起来并不大，在这里暂时休息的修士却不少，战争还在继续，有小队正在归来，也有小队正在出去，来来往往，人头攒动，四面又不甚明亮，李窈和月昙找的颇为困难。
“找到了吗？”李窈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眼神扫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
“没。”周春荣立即回复。
“没。”
“但是童梓说看到乔木往西边去了。”周春华说，“确认你们负责的方向没人，就立马往西边集合。”
“好像在西边。”月昙拍了拍一人的肩膀，那人转过头，不是乔木，她正要露出失望的神情，李窈就扯了扯她的衣裳道，“春华师姐说西边集合，我们过去的途中再找找。”
“行。”
月昙和李窈立马向西边赶去，而此时其他人也正赶向西边。
驻扎地的西边历来都是埋葬修士的地方，战后有些尸体高度腐烂，或者失去了身份特征，难以辨认身份的或者无人敛骨的都会葬在驻扎地的西边。
魂归西天，魂归西天，这或许也承载着一代代修士的美好愿景。
生前不能飞升，或许死后能以另一种方式飞升。
天已经全黑了，十月的天并不冷，可是夜晚的凉风却还是悄悄吹透衣衫，周春华身上还穿着家常的衣服，两袖飘飘，单薄得很，叫嚣的身影却在黑暗中飞速腾挪。
“乔木！”秋淮出声唤道。
乔木一人站在坟前，不知道想着什么，正出神的看着漆黑的远方，闻言转了转僵硬的头，挤出了一个假笑。
“你们怎么来这里了？来找我吗？”
乔木手中的短刀已经出鞘，微微反射着寒光，下午刚刚包扎好不再流血的伤口又重新流血了，他站姿有些奇怪，腿一高一低的，一动不动。
“你想干什么！”周春荣性子风风火火的，一来就想冲到乔木身边，却被周春华一手拦住。
“乔木，你想干什么？”
看着乔木的样子，周春华松开的手慢慢握紧了。
“对不起。”乔木连声道，声音颤抖脸上都是泪水。
“我是来赎罪的，我害死了他们。”
自严炬和另外两人死去，乔木夜不能寐，一闭眼全是严炬的音容笑貌，恍若就在前一刻，但是乔木又清晰的知道严炬已经死了。
是因为他。
严炬原本不会来无尽海的，是他要他来，严炬原本不想参加什么切磋的，是他偏要逞凶，严炬本来也不会死的，是他轻狂不顾后果。
“我已经想好了，我死了就好了；我留在小队里，大家连悲伤都不敢，还得处处为我低头，承受其他人的脸色，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想这样的。”
“我死了就好了，我去赎罪，严灯就不会因此迁怒你们，你们也不必为我承受什么，这是一件大家都好的事。”
乔木说的很认真，仿佛已经设想到了没有乔木的秋淮小队会过的多么好，多么轻松。
“说那么多作甚，你要偿命就快点，在这里惺惺作态，你想让死人活过来原谅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期末，暂停更新，一月十日左右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