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嬷嬷是皇后体己的人，也是杜挽星的乳娘。此时，她奉了皇后诏令，领着三名信得过的宫女来给董灵音收殓尸体。

原嬷嬷和宫女们看到尸体，脸上既没有显露出惊惧之色，也没有半分厌弃的表情，反倒是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对于死尸早已见怪不怪了。

宫女们抬来运尸板，裹尸布叠放在板上，像雪一样白。

原嬷嬷甚至不需要怎么安排宫女们干活，宫女们自能配合无间。她们一人抬肩膀，一人太双脚，另一人在中间托住腰身，合力将董灵音渐趋冰凉僵硬的尸体抬上运尸板。

就在她们抬起尸体的一瞬间，董灵音的衣袖垂了下来，衣袖里面轻飘飘地落下一方丝帕，贴着地面，随风盖在了易安的鞋面上。

易安捡起丝帕，托在手心里，展开来看了前后两面。丝帕是草青色的，质感细腻丝滑。丝帕上绣的是一对在湖上嬉戏的鸳鸯，湖中开满了并蒂莲，粉花绿叶，分外妖娆。

易安和杜挽星对刺绣都没有任何鉴赏能力，看不出丝帕有什么问题。但原嬷嬷一见此物，就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叹息中难掩惊愕。

易安立刻追问：“嬷嬷，你可认得此物？”

原嬷嬷皱了皱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易安赶紧向杜挽星递了个眼神。

“嬷嬷，事关重大，还请如实相告。”杜挽星道，“易大人是自己人，本宫为她作保，你无须有任何隐瞒。”

原嬷嬷挑了易安一眼，开始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易安，一遍又一遍。

易安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显的好奇和敌意，那是种看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眼神，充满了挑剔和怨怼，好像易安连呼吸都是错的。

“嬷嬷，”易安陪笑道，“您可是认得此物？”

“认得。”原嬷嬷冷冷应道，“老奴认出这是宫里的物件，按理说，不该出现在——”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雪白的裹尸布，“诰命夫人身上掉出此物，实属咄咄怪事！”

“会不会是宫中哪位娘娘赏给夏侯夫人的？”杜挽星道，“夏侯夫人是淑妃娘娘的弟媳，淑妃娘娘又素来偏爱三将军，爱屋及乌，将好物件赏给三弟媳也是人之常情。”

“赏什么也断不能赏这方丝帕。”原嬷嬷冷着脸，她表情阴沉，预示着事情远比杜挽星说的严重，“丝帕上绣的是鸳鸯戏水、并蒂莲开，预示着伉俪美满、夫妻相敬如宾，乃是圣上着令皇后娘娘命尚衣局绣来，于今年七月七日七夕节当天赠予几位册内嫔妃。此物寄寓着圣上对几位嫔妃的宠爱，后宫并非人人都有。”

“我记得母后屋里有一方。”杜挽星想了一会儿，问道，“淑妃有吗？”

“一后四妃都有。”

“当时一共发放了几方丝帕？”

“八方。”

“一后四妃去掉五方，”易安问道，“另外三方给了谁？”

“嫦嫔。丽嫔。郑常在。”

“收到丝帕的妃嫔们有几人在今日小年宴上？”

“我记得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来给母后请过安！”

“老奴倒是瞧见了嫦嫔和郑常在。”

“其他人呢？”

“没有来。”原嬷嬷解释道，“贤妃娘娘偶染风寒，留在宫里休养。十九皇子前几日偷偷爬树掏鸟窝，摔下树来，断了胳膊腿，良妃娘娘留在宫里照顾十九皇子，脱不开身来参加小年宴。丽嫔昨夜来了葵水，宫里规矩，担心葵水冲撞小年神，便将她在名单里勾去了。”

“对了。”易安道，“母后前几日是不是下了懿旨，着令诸位收到丝帕的娘娘带上丝帕参与小年宴？”

“没错！但这是圣上的意思。”原嬷嬷道，“藉此小年宴君臣同饮、普天同庆的大好机会，向天下人彰显皇家家庭和睦、伉俪情深，立下万千臣民之榜样！”

“会是谁的丝帕丢了呢？”

易安望向上阳殿。殿门敞开着，董氏父子和夏侯三兄弟在门口站成一列，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乎遮挡住了整扇殿门。即便就这样远远望去，易安都觉得有股强硬的压迫感，更遑论与他们正面对抗的宣明帝是何感受了。

“帕子脏了。”杜挽星指尖触到了一处冰凉，手感黏黏稠稠，嫌恶地皱起眉稍，随手就丢给了原嬷嬷，“找时间清洗一下！”

原嬷嬷毕恭毕敬地接过丝帕，看了眼杜挽星所说的脏污之处，脸色骤变，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就像在脸上剜了个大染缸。

“嬷嬷，”易安问道，“又怎么啦？丝帕有什么问题吗？”

“此事事关皇室颜面，请容老奴先将此事禀告皇后娘娘，待皇后娘娘定夺！”原嬷嬷迈出一步，又转回身来，“还请公主与易大人随老奴一同前往，为老奴做个见证！”

易安和杜挽星答应了。

原嬷嬷在前面领路，走得又急又忙，没有注意脚下，被路旁一块小鹅卵石绊了下，险些扑了一跤。

“奇怪！”杜挽星在易安身边喃喃道，“原嬷嬷在宫里斗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究竟因何事至于如此慌张？”

易安摇摇头，淡淡道：“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董氏父子和夏侯三兄弟站在正门，为避其锋芒，杜挽星领着易安和原嬷嬷从侧门悄悄进了上阳殿，穿过连廊，绕到了偏殿。

刚巧就只有丝帕的那几位嫔妃在殿内，有人品茗、有人饮酒，配着几个精致的宫廷小点心，说说笑笑，一派悠闲自得的景象。人人笑靥如花，并没有易安想象中波谲云诡的阴暗斗争。

皇后娘娘坐在凤榻上，身披凤冠霞帔，脸上浅笑吟吟，神态亲切和善却不失尊贵庄重，身上母仪天下的气质无出其右。她长得很美，美得令人心醉，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就像一朵晚春开到鼎盛时的绝色粉牡丹。

杜挽星和皇后长得很像。但杜挽星大概在娘胎里就聪明，专门挑着父母的优点长。她精致的五官轮廓继承自皇后，独独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继承自皇帝，令其妩媚中透着英朗，有种画龙点睛的作用。

皇后见三人贸贸然闯进偏殿，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原嬷嬷是体己人，她向皇后禀报事宜素来无须请礼，偏偏今日她却请了礼。

见礼后，皇后就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偏殿的几位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