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钩鼻的谈吐不似寻常武者，粗中有细，露着几分文气，引起了杜挽星的注意。

杜挽星素来赏识文武双全的儒将，遂打眼看去，不料却对上了鹰钩鼻的一双鹰眼锐目。

鹰钩鼻看着杜挽星，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瞳孔却微微收缩。

他是不是认出了杜挽星？

杜挽星不敢掉以轻心，垂下头，避开了鹰钩鼻的凝视。

“大哥，你怎么啦？”光头粗汉问道，“可是见到了通缉画像上的人？”

听到“通缉画像”四字，杜挽星脊背发凉，以手抵住剑柄，做好了一遇风吹草动，必以命相搏的准备。

“是吗？”

丰字刀疤粗汉展开通缉画像，待要四下对比厅内宾客容貌，却被鹰钩鼻一把拦住，夺下了手中的通缉画像。

“你们多虑了。”鹰钩鼻卷起通缉画像，“厅内男子不过寥寥，除却你我兄弟三人，拢共不过四个，老的老、小的小，哪有相像之人？莫似那惊弓之鸟，处处如履薄冰。”

“即便是遇到了，我也不想缉捕于他。”光头粗汉道，“他杀了那嗜血的豺狼，为民除害，不失为一位侠义之士。”

“切不可胡言乱语！”鹰钩鼻道，“我若是那厮，定不会久留是非之地。速速隐匿山林，方为上策。豺狼之军为数千余之众，伪装成行商路人，沿途西行暗中排查客栈、脚店，当以潜行为妙。”

杜挽星笑了笑。她明白鹰钩鼻是在提醒自己，该当如何防范夏侯私兵的追捕。虽然不清楚鹰钩鼻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但为了不辜负鹰钩鼻的一番好意，杜挽星放下餐费和房费，不吱声回了房。

杜挽星拿上行囊包袱，跳出窗口，矫健的身影弥散在夜幕之中。

*

回到安京。

易安平调了，从安京府衙调到了大理寺，由判官变成了寺正。

代天巡狩侍提刑，一场辛苦，风餐露宿，到头来似乎什么好处也没有捞着。

易安和夏沐薇倒是没什么所谓，一切如常，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只要月俸能准时发放就行。

许楠枝却颇为两人感到愤愤不平，关起门来，没少骂宣明帝为君不明、过桥抽板，利用完易安和夏沐薇就弃之不顾，全然不懂得体恤两人经历过的万般磨难。

许楠枝过过嘴瘾，易安和夏沐薇也不多加阻拦。她骂了半月，忽然有一日前来请辞。那一日正是十二月三日，岁值年末，她大概是想念至亲家人了，又不愿面对离别的愁苦，故那日去得匆忙，及至易安和夏沐薇散值归家，她已一人一骑，疾驰着出了安京府的城门。

*

安京。上阳宫。洛水河岸。

腊月二十三，时值小年夜，也叫“交年节”，意为立春前后，年节之交。

小年通常被视为忙年的开始，意味着人们开始准备年货、扫尘、祭灶等。

民间祭灶，源于古人拜火习俗。

“灶。造也，创食物也。”

灶神的职责就是执掌灶火，管理饮食，后来扩大为考察人间善恶，以降福祸。灶神信仰是民间百姓对“衣食有余”梦想追求的反映。

太虚境内，上至天子皇臣，下至黎明百姓，都比较重视这个日子，多有祭祀宴饮的典礼。

及至今岁，宣明帝突发奇想，拟诏，于上阳宫洛水河沿岸设酒席，宴饮群臣。并及，于安京大街设下长街宴，发放糖果酒肉，与民同乐。

于是，到了小年当日，安京大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派和乐升平的盛世光景。

*

宴饮的座位乃是由宣明帝亲自点拨。

四品以上官员的席位皆以官阶高低依次排序，到了四品以下官员的位序，宣明帝依据喜恶做了些微调，就是将从五品的易安一举调到了从四品的席位上，不声不响抬了两级，不少官员心中嫉恨，却也知是宣明帝暗中把持，不敢多有怨言。

然而，即便易安深受帝王宠信，却仍遭到了同僚们的排挤。只因她诛杀夏侯季豺之后，便是得罪了夏侯一族，夏侯一族权势滔天、蛮不讲理，朝中无人愿意与他们正面抗衡，自行选择了站队。

同僚们都忙着劝酒结交的时候，易安则独自坐在河岸边，没有哪个官员过来打招呼，她也不主动去结交其他人。

“易大人。”邻桌是吏部郎中胡子颜，颇有几分才情，对阿谀奉承之事也极为不适，闲来左右一看，只剩下易安留在身侧，便过来打声招呼，“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还好！还好！”易安笑着回应道，“恭喜胡郎中！贺喜胡郎中！”

易安听夏沐薇提过这位胡子颜胡郎中。他也是朝堂上的一匹孤狼，才情出众，却因为人直率而颇受排挤，同样与夏侯一族不太对付。他是当朝文官集团中比较重要的一股势力，为了将他提任为吏部郎中，宣明帝着实费了一番心血，硬是撇掉了夏侯家的某个义子，提拔了胡子颜。

胡子颜和易安是同一类人，在朝堂中不受待见，但都有很好的口碑，以及很好的群众基础，是百姓心目中真正的好官。

宣明帝要想削弱武将几乎垄断朝堂的势力，断然少不了文官和百姓的支持，为此，他才会不遗余力地提拔文官。

“易大人见笑啦！”胡子颜摆摆手道，“你我都不过是权谋棋盘上的一粒棋子，或升或降，还不是他人一句话的意思。何喜之由？喜从何来？”

闻言，易安定睛看了胡子颜一眼。胡子颜的眼圈有些浮肿，面色苍白，脸颊凹陷，看起来身心疲惫。

“胡郎中何出此言？”易安道，“加官进爵理应是大喜之事，郎中因何倒是一脸颓丧？”

“本官——”胡子颜张开嘴巴，却又闭了起来，剩下的话也就没有说完。

“易榜眼！”

只听得背后有人大声叫唤，易安吓得身上一震，脊背上冒出来一贯寒气森森，只因这声音听着实在耳熟，令人恐惧的耳熟。

不可能！易安心忖。死人不可能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