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传来类似咀嚼的声响,边渡听到它说:“他们还没那么蠢。”
当然,他在魔文研究上的水平可以说是和黎初不相上下,只是擅长的方向有所不同。
在给他的道具上做出别有用心的限制,无疑是班门弄斧的愚蠢行为,非但起不到任何效果,只会惹得合作破裂。
“你说得很有道理。”
边渡脚步一转,从江边的阶梯走下去,小心避开扑到岸边的水波,轻巧地走到一块红色礁石的顶端,抓握住球状机器,敲了敲它的外壳。
“但我还是得检查一遍。”
这世上的聪明人不胜枚举,但他却不在此列。
也许他们仅仅从蒸汽里一点不对劲的气味或是观察对象初见时的第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抓住敌人的把柄,爽快得像在盛夏里吃完一整个甜筒,他却只能用习以为常的老办法——把它拆开。
“我感到了冒犯。”
这方法显然对智慧生物不那么友好,但边渡很怀疑它是否属于生物的范畴。
事实上,它自己也抱有怀疑,又或是继承自边渡的思维模式,让它惯性地自我怀疑。
“但我没有任何知觉。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的外壳被卸下,并扫描到了你手上的雕刻刀,我甚至不认为我的状态有任何异常。”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结论是正确的?”
边渡感觉它仿佛在说冷笑话,但他很清楚,这是因为它习惯了记忆里人类的姿态,而自己正在剥掉它的“皮肤”。
正常人是不可能在剥皮之痛下仍然保持着清醒,甚至与剥皮的人理智沟通的。
“我现在还没检查到核心,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他不知道它有没有紧张这种情绪,那就姑且当作有吧,反正模拟和运算出的情绪,也能算作是情绪。
边渡撬开了外壳,感到自己仿佛握住了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钴蓝色的血管遍布在机械打造的腔室中,仔细分辨后,才能发觉那是一个个牛毛般细而稠密的文字。
他陷入了沉思。
要让他集中精神看清其中一两个字,算不上多么困难。
但这些魔文雕刻得太小也太密集,想揪出藏在其中的漏洞,顿时成了一个短时间内不可能完成的浩大工程。
他观察着机器球内部的结构,出神般一动不动,耳侧传来一阵犹豫的气音。
“我想,”它缓慢道,“我有办法解决你现在的困境。”
边渡愣了下神,情绪逐渐恢复平稳,双手把拆开的零件组装回去。
“我知道,不过,那依旧不能解决时间紧迫的问题,更何况镜城人多口杂,最好还是回到淮明之后再试比较好。”
他一看见手中机械结构的产物,不难猜测到它想出的破局之法究竟是什么。
毕竟他们的思路本就同根同源,唯一的差别不过是肉胎凡身和钢筋铜骨。
对方如今还没完全适应机器的形体,但已经在逐渐寻找着自身的优势,以人类的思维去驾驭这副躯壳。
“时间紧迫……那不过是北郊的推脱之词而已。”
机械音听不出多少感叹,反倒显得沉静而冷漠。
“教会、圣堂和研究基地,这三方势力之间的角斗愈演愈烈,随着泉先的伤势好转,她沉睡的时间缩短,索求祭品的频率降低。
“如今符合她要求的祭品越来越少,但她比起以前更加注重祭品的质量。相比教会从外地捉回的吸血鬼,明显是经过她自身魔力濯洗的教会核心更合她的心意。”
边渡沉默不语地听着它的分析。
不如说,他对此早有预感,只是对方把这一切揭开,让他不得不正视。
“泉先迟早会对教会下手,我当然知道。她一开始把死去的腐肉移植到人类身上,就没抱什么好心思。”
他随手把组装好的金属球抛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被移植人鱼肉,魔力既不够活跃,也不够纯粹。纵使积攒了不少数量,但相较泉先自身,依旧比蚂蚁好不了多少。”
金属球环绕着他振翅飞旋,边渡拍了拍膝盖站起身,继续走向港口。
“教会的势力主要分布在淮明市和南大陆,我们想要从镜城揪出研究所的线索,不能直接从商场名义上的经营人入手,触碰明面上的靶子反而会暴露我们自己。
“你去港口附近找一找货物运输公司,查一查里面有几家长期做着把人从南洲运到东洲的生意,再看那些南大陆人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海滨广场的位置处于港口的正上方,地势开阔,阳光正好。边渡穿行过蜿蜒的江边小道,踩着石阶一步步向上。
靠近海风的栏杆边缘,一个披着白毛大袄的女人微微前倾着上身,她托着一台稍显笨重的黑色相机,安静地调试着镜头,对准天际飞过的群鸥和掀起海浪的鱼群。
“她的五官和孟三省有八成相似,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个好消息。”
金属球借助路灯上的摄像头窥视到她沉静温和的面孔,却又好似幸灾乐祸般,悠悠然地对准边渡的耳机说着没有着落的猜测。
“另外,我在一家船运公司里找到了她四天前抵达镜城的船票,出发点是南大陆最南方的边缘城市。
“与她同行的还有一批南大陆人,他们走的货运舱,记录的身份是水手。但你大概不会相信这家公司的记录。
“毕竟这群人上到八十下到八岁,不可能全都熟谙水性,更何况是驾驶一座根本不需要人做苦力划桨的涡轮船。”
机械音停顿了一下,咔哒咔哒地模仿着笑声,又像是有人亲手拨动着生锈的齿轮。
“你觉得,这是个巧合吗?”
它不需要回答,这句话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而是藏在暗示里充满玩味的答案。
多巧啊,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孟三省被送往淮明市后,他刚从雪原出发不到两天,就往镜城赶来了,偏偏还守在港口地势最开阔的广场上?
“孟三省在被我送走前向南大陆发送过信号。”
边渡握住收起机翼的金属球,把它塞进衣服口袋里。
“她也许是来救他的,又或是来接替他失踪前在东洲的布置和资源。”
他并不急着上前,反倒在广场的长椅上的坐下,把金属球从口袋里拿出,放手掌里抛玩着。
“是后者吧。”它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虽然查清孟三省进入淮明市后的去向比较困难,但也没到只能在失踪地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打转的地步。”
这句话后,耳机里陷入了一段漫长的忙音。
边渡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活泼。
金属球内部可分为芯片层、能源层、交互层和保护层。蚀刻魔文的芯片层呈现半包围的状态,把能源层封锁在最里面,同时留出通道,使能源转化为电力的导管,能够连接到交互层,对外发送电子信号。
它不需要呼吸,也不可能因为呛水而咳嗽,所有模仿人类的行为都只是作为“边渡”时遗留的习惯,但这些习惯却需要依靠操控台敲出一个个连贯有序的代码,才能表现成如今自己所看见的,类同于人的姿态。
所谓的忙音,同样是在传递一种信号,否则连传到他耳机中的必要都不存在。
“你想说什么?”
他按住了耳机,略微侧头,看向横斜生长在峭壁上的红紫色花丛。
“有一点奇怪……”机械音犹豫道,“虽然淮明市因为各种原因,大多数地方都没有安装监控,但是火车站外面,还是有着基本的安全措施,书店门口也纳入了保护范围。”
北郊擅长电子机械,这是教会的薄弱之处,自然不会用自己的短处去对付别人的长处,在淮明市里四处安装联网监控。
他们习惯更原始的搜查方式,通过气味、足迹和残留的生物组织,以此判断城市里发生的事,区分每个人的身份,记录其行为构成的经历。
火车站的监控还是考虑到进出的基本是外地的陌生人,以及一些隐藏身份、目的不明的危险分子,才粗糙地安装了一两个,掌控在齐律的名下,和行车记录仪构成了一片专门排查外来者的人工网络。
边渡很快反应过来:“淮明市出问题了?”
“不如说是我们的书舍出了问题。”它的语气恢复了沉稳,“有一个熟人出现,把乔茜带走了,又在昨天下午把人给送了回来。”
是沈慈吗?不,这不是他的作风。如果他要把人带走,根本不会从监控里出现,而是找更隐蔽的地方。
“你想不到对吗?我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它用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语气说,“不如说,越是这样关键的时刻,她越该离得越远越好,又怎么会想到反其道而行呢?”
这下,边渡想不猜到它话里的人是谁也难了。
可正因如此,他几乎表现出了与它一致的诧异:“她为什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回来?”
碧蝎上一次来到东洲是在四年前,而四年前的东洲发生了什么?镜城的病毒实验样本外泄。
边渡蜷缩了下小指。
作者有话要说:◎ 情报回顾
1. 道具线索:身份错位
〖复制了人类记忆的机器认为自己是本人,但基于常识的理性却在对它的感官不停加以否认。〗
2. 阵营情报:教会-饲养场
〖收割稻麦之前必先以阳光和雨露喂养。〗
3. 阵营线索:小丑-勘探
〖东洲缺人,南洲无物不缺。〗
4. 角色线索:蝎子
〖她寻找着某样东西残留的痕迹来到东洲,因为一无所获而离开,如今,她又一次到来,但你却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