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纱覆盖在山林之上,深绿的枝芽影影绰绰,幽灵般轻薄的身影从树梢之间掠过,一切沉寂在静谧之中,仿佛森林本身,也已经长睡不醒。
齐律拨开灌木,蹬着长满青苔的石头,一路向上爬到丛林入口的石碑前,濒临耗尽的体力让他忍不住大口喘气。
但只要一呼吸,浓郁的魔力从口鼻进入身体,刹那间的清爽让人疲惫尽消、神清目明。
毛色澄黄的老虎趴伏在草坪上,懒洋洋地抬起爪子,打了个哈欠。
“宴会还没开始,你来干什么?”
花斑虎发出极具辨识度的女性烟嗓,绕着石碑转了一圈,姿态轻盈优雅地凑近。
她的身躯相对于人类过分庞大了,四肢敏捷有力,爪垫漆黑,嘴唇启合时隐约能听见喉咙深处的呼噜声,低沉又懒散。
“女神的后花园里闯进了几只蜘蛛,可我实在找不到能消灭蜘蛛的杀虫剂。”
齐律把后腰上挂着的匣子取下,蹲下身放在地上,扳开纽扣,缝隙里溢出新鲜的血腥味。
“不知道使者有没有空闲,把四处结网的虫豸清理掉,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虎低头嗅闻着匣子,伸爪把缝隙拨开,没有经过任何清洗工作的生肝盛放在盒底,她舔了下嘴唇,又把匣子一拍,严丝合缝地关上。
“我明白了,想来是这点代价不值得让您出手。”齐律语调从容,“请放心,进城之后,我还准备了……”
“不是代价的问题。”虎烦躁地一甩尾巴,“女神尚在沉睡,我不可妄动。”
齐律动作一僵,膝盖上的手缓缓握成拳:“抱歉,是我想岔了。”
丛林的魔力如此浓郁,怎么可能缺少食物,他只是想找捷径送些新鲜的血食,如今看来,不过是自作多情。
“不必介怀,我们到底都是在为女神工作,只是分工有所不同罢了。”
虎蹲坐在草坪上,硕大的竖瞳里映出他的倒影,嗓音轻柔地问。
“事态很棘手?你的长辈应该教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来请我们出手吧。”
他沉默着低下头,苦笑道:“真就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虎回答:“说说吧,你们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
“是北面的人。”齐律垂眸遮住复杂的神色,“官方报道上写着是通缉犯,但我个人认为,上面的解释非常可疑。”
黄黑相间的尾巴徐徐扫过灌木丛。
“那个人得了都城的大力栽培和信任,前几年我们搜查‘碧蝎’时,他还招摇地借势租下了医院的一层楼。”
齐律说着,抿了抿嘴唇。
“假如不是医院提前得到消息后,把那些不正当的东西都收拾了干净,也许整座医院连带着唯一能制作武器的‘工匠’,就一起流落到首都去了。”
“依赖工匠而不捶打自身的筋骨……”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们这样迟早要吃亏的,年轻人。”
他没反驳什么,只是无奈地摇头:“这一代里,能在混乱之中构筑出强化术式的人,实在太少了。”
人类转化成吸血鬼的初期会呈现出一种梦游般的状态,思维会脱离身体,这样这不至于被强烈的猎食渴望控制住。
然而,构筑术式的关键时期,也正好是这一段最混乱的时间。
没有理性思考能力的参与,代表初生的吸血鬼获得的能力,都会与人类时期想要获得却无法满足的渴望有关。
现在的淮明市已经不会再出现饿肚子的人,如此一来,想要找出一个在转化成吸血鬼前,全心全意获得更强悍的身体的人类,只有可能是运动员或久卧病榻的恶疾患者。
“B-60叛逃得毫无征兆。”
漆黑的网页里,仅有两人的聊天室中,跳动的光标打出一串白色的文字。
“在他逃走的前一天,还是搜查队的核心成员,资料受到内部加密,在他叛逃之后一个月,这些内容才逐渐公开。”
“北郊原本对他是什么安排?”
边渡盯着首行代表沈慈的编号,怀着疑虑敲下键盘。
既然一直托付信任,让人一直在外抓捕其同类也完全不担心背叛,转变的根源究竟出在哪里?
有外来者对其诱导?还是内部有人设下陷阱?或者培养路线出了差错,导致其心智崩溃?
这次见面,沈慈看上去很冷静,但外表的完好和简单的交流无法证明任何事。
无论北郊表面上再怎么信任他,但吸血鬼对魔力的需求不可能通过食人之外的手段满足,他就只能是戴着项圈的野兽,而不是能站在同一水平上的人。
否则,编号这种东西,不可能出现,那意味着他接受过实验阶段、不稳定的身体改造。
“六〇在北郊作为猎犬们的指挥官培养的,导师的评价里,有写到他具备出众的‘嗅觉’。”
这里的嗅觉并非是指气味留下的痕迹,而是特指野生吸血鬼藏匿过程的漏洞。
“我认为他非常残忍和可怕。”
孟三省斟酌着缓慢打下这一段带有较强主观色彩的文字。
“六〇针对吸血鬼用到的手段,极度缺乏人性。他习惯性地用亲近的人逼迫猎物主动离开藏身之地,用心理战把人击溃。
“最后,受害者的心性已经无法返回人类社会生存。轻一点的会仇恨他,严重的则会对他产生强烈的依赖。
“这种依赖……某种程度上,我能感到,在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吸血鬼,产生了一种无所不能的妄想,寄托在了六〇的身上。
“然而,他本人并没有回应这种期待的能力,却还是毫无顾忌地让这些完全托付信任的人在任务过程中一次次地折损,剩下的人也依旧没能从这种幻想里醒来。”
边渡一语不发注视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左手食指按在空格键上,一时没能做出任何回应。
他难道不知道沈慈是个危险人物吗?他当然知道,尤其是对于吸血鬼,沈慈可以说是刽子手最常用的铡刀,雪亮的刀锋吸饱了同类的血。
现在的问题在于,这把嗜好虐杀同类的铡刀,为什么会反过来迈入吸血鬼的城市,像突然苏醒了意志,贪婪地攥获权力,让所有人都毫无准备地卷入漩涡里。
教会没有策反他,他们还看不上一个只是在挑拨教唆上表现出些许天赋的年轻人。
自己前几年正忙于整理手牌,在需要隐藏的情况下,就更不会无端做出挖人墙角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所以,到底是谁动的手?还是说,真是北郊处理不当让这条猎狗离了心?
那能让人做梦都会笑醒。
“不可能是毫无预兆。”边渡喝了一口褐红色的茶水,“把他叛逃前两个月内的行程表发给我。”
电脑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把文件传输给他,并附上一句话:
“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下属。我不会背叛你,side。”
边渡放下茶杯,单手打字回复:“你不是早准备好了吗?我认为我们很‘默契’。”
加了引号重点标出的词,让人无法确定是褒奖还是讽刺。
“……是的,我们很默契。”
孟三省无视了话语可能的另一层含义,硬生生将其曲解为己方的激励。
“恭喜你成功脱离监视范围,接下来就能正式以吸血鬼的身份行动,开始我们的计划了。”
边渡垂下眼,在茶杯里看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这张熟悉的脸,也在水中沾上难以摒除的血色。
对方的性格不适合卧底,太柔软,也太容易被误导,但他们实在太年轻,年轻到不向别处借力,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四十年前的真相。
他没做任何回答,只是点开附件,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目光定格在中间长达两周的空白区域上。
“一月上旬这段时间的记录被北郊内部的人故意抹去了?”边渡很快有了联想,“他的身体数据在空白前后有无异常波动?”
孟三省看出他在怀疑沈慈接受了秘密改造,但却在另一条不可靠的消息作证下,否认了他的猜测。
“刚接受改造实验的话,哪怕再得信任,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从北郊的监管下逃脱。”对面传来消息,“我有查到,像他这样曾经保留过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内空白记录的囚犯,不止一个。”
边渡看着最后一个词,陷入思索,回复道:“你已经猜到他们的用途了?这会给你带去危险吗?”
他没忘记先前对方提到白天正在接受上级的审查。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知道的很少,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屏幕上显示,“西北的蚀阴山,我从一些基地外的渠道里得到情报,说那个地方,和北郊研究所的人有莫大的关系。”
“来源可靠?”边渡喝了一口茶,把激烈的心跳给压下去。
“那就只能靠你去验证了,我的身份一旦被发现潜入总部基地,直接被击毙已经是最仁慈的可能了。”
孟三省悲观地说。
“消息来自销毁观察室里的吸血鬼,神志已经疯得差不多了。他们唯一的优势不过是年龄,也许知道很多事,又或许全是为了一两口过期血袋在胡编乱造。”
“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证明消息的真实性。”
冰冷的字符闪烁着蓝光,大门紧闭的店铺里潮湿又黑暗。
“但我们都知道,蚀阴山确实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情报回顾
1. 阵营情报:自然教会-使者
〖沟通神明,传达指令之人。〗
2. 通识情报:术式构筑
〖意识沉入无意识,本能驱动理性上浮。〗
3. 阵营线索:北郊-蚀阴山
〖总部定期派遣实验体前往旧基地已成惯例,其中详情却罕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