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卓和方好同时抬手抹掉额头滑落的汗珠。
齐卓问:“……国王……怎么了?”
时怿目光在祁霄脸上停了两秒,又转到彼得罗斯身上:“……被骗了。”
齐卓:“啊……被谁?”
时怿说:“两种程度的吧。”
祁霄笑了一声。
“来人——!”他们听到国王提高声音,“把他关起来!!”
“国王陛下!我是冤枉的!国王陛下,国王陛下,我是冤枉的——”
男爵一向的自持阴暗终于被这一句话给砍成了碎片,露出本能的惊恐。他努力挣扎着,接连甩开了几个士兵,却最终被他带来的大批士兵给按住,朝着城堡的方向押去。
而国王回过头,正打算处理掉这些讨厌的裁缝,一个箱子猛然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很旧很旧的箱子,几乎像是腐烂的面包,上面长满不可入口的霉点,让人没有靠近的欲往。
但是国王银色的眼珠却像是被磁铁吸引,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箱子。
徐晶晶打开了箱子。
“国王陛下,”她声音很轻,“我们为你献上最美的衣服。”
国王的眼珠一动,目光愣愣地移到她脸上。
他几乎有些怔住了。
他还记得。
那是某一年的冬天,他将那个箱子锁好,钥匙藏在阁楼里,阁楼的钥匙封在镜子后。
偶尔,极其偶尔的时候,他会花九牛二虎之力,拆下阁楼的门,放一件新“衣服”上去。
但是其他时候,其他大多数时候,阁楼无人踏足。
他知道他不会砸碎镜子。
他知道他不会拿出钥匙。
他知道他不会打开箱子。
他将自己的皮锁起来,放在永不见光的箱子里,埋葬在了荆棘丛下。
国王脸上又流露出那种复杂的神情,带着怯懦和畏惧的神情。
像是一个不自信的孩子。
这不是一件漂亮的衣服。
但他没有对着裁缝们大发雷霆。
他从箱子里缓缓地、轻柔地取出那尘封已久褶皱的物件,将它展开,比量上自己。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进城堡,来到只剩下金铜边框的镜子前。
一点点,一下下。
他缓慢地动作着。
直到将额角最后一片皮肤贴合。
……像十年前一样合身。
众人在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跟入了房间。
齐卓鼓起勇气,拉开了沉重的帷幕。
阳光第一次从帷幔的缝隙间彻底透进来,照亮房间,国王忍不住眯了一下眼。
他下意识看向对面的镜子,却突然意识到镜子已经碎了,于是回过头——
十几年来的第一次,他穿着自己的皮囊,问裁缝们,梦游般地质疑着:“……好……看吗?”
他曾经这样穿着不同的“衣服”,问过无数个大臣,无数个士兵,不论得到的答案是“是”或“不是”,都一视同仁地砍掉了他们的脑袋。
回答“不是”的撒谎。
回答“是”的骗人。
……骗人。
就像炒熟的种子种不出花。
他只想要诚实的东西……比如一面镜子。
镜子只会真实地反射出物件。
国王一向挺直的腰杆有些莫名的驼,他又下意识问了一遍:“好看吗……?”
他对上了徐晶晶的视线。
徐晶晶轻声说:“好看。”
一滴泪水在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滑下国王的脸颊。
在一瞬间,他想起母亲的笑容,想起老裁缝的惊异,想起画师的专注,想起孩子们充斥在耳旁的大笑,和大臣士兵们唯唯诺诺的目光。
他想起病死的妹妹,最后一个把他当常人看待的人。
国王愣愣地看着徐晶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像是无神的银色纽扣,像是在看自己的过去。
好吧,他想。
他大概还是始终渴望有一天能够有人破除艰难险阻,不畏荆棘,找到他埋在这里的青春年华,抚平他青春上的褶皱。
交错的红黑色痕迹横跨胸膛和脸颊,像是丛生的荆棘,又像是无数朵绽开的玫瑰。
国王很轻很轻地笑了,他问:
“你们愿意,来参加我的游行盛典吗?”
“作为朋友。”
……
锣鼓声震。
在无数抛向天空的花朵中,游行的队伍转过街角。
喇叭贯穿整条纽扣街,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因为就在今天,国王将他衣柜里华美的长衣再也不穿了似得送给了所有百姓。富有的,贫苦的,所有人都领到了衣服,上面的金珠和钻石夺目。
在这一天,国王亲口废除了每天一件衣服的法规。
国王和他们记忆中俊美无暇的样子有些出入。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快乐的笑容。
在欢呼声中,国王的花车终于来到了街上。
看清车上的人,众人高呼和大笑着抛起鲜花来。
“中午好,我亲爱的子民们——很高兴见到你们。”
国王站着身,冲四周的人群优雅地挥手。
队伍在大街上缓慢前进着,四周的民众欢呼着,无数枝准备好的鲜花从他们手中扔向国王。
国王银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哦天哪,你们真是太热情了,这些鲜花真美——”
他伸手从空中精准地捏住一朵粉红色的花,放在鼻尖嗅了嗅,银色的眼睛四周没有烟熏涂料,却印着一圈红黑的印记。
但他已经不再恼于抬头。
他大方地笑着,开怀地笑着,接过空中飞来的花朵,也将这些花朵抛向民众。
所有人都在锣鼓和小号的背景中欢笑。
徐晶晶看着国王,说:“他看起来很快乐。”
齐卓闻言回过神,也笑起来:“是啊。”
隔着几个人,祁霄回过身。
“对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枚领花,唇角微勾地对上时怿的视线,黑眸似笑非笑:“还你一件‘衣服’,换一个问题,行么时先生。”
时怿看向他:“……什么问题?”
祁霄捏着领花伸手递过去,似乎想开口,却又顿了顿,收回手,一弯唇角:“存着,还没想好。”
时怿看着他,没说话。
片刻后他很突然地问:“你额角那道疤是哪来的?”
锣鼓欢声中,祁霄微微一愣,转头看向他。
他对上那双眸子,几乎是下意识回答:“不知道,以前不小心划伤的吧。”
破梦师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回答太顺从,随即一挑眉,又摆出一副桀骜野气的姿态:“怎么?”
时怿眉毛微微一蹙,收回视线,冷冷说:“……没事。”
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之下,国王走下花车,坦然走向游行的终点。
他在终点站停,冲他的子民们挥手,抬头迎接一把落下的铡刀。
在那一瞬间,阳光从铡刀上反射出极亮的光斑。
荆棘在铡刀落下前穿透国王的胸膛,而国王脸上带着微笑。
他不担心任何东西——在纽扣街亨特裁缝店的女主人那,有一封刚被拆开的信,还有一些种子。
信上说,请把种子发给所有的年轻人,一年后,他们其中抱着空盆来的那个,就是国度的下一位国王。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周围的一切如定格般停住。
时怿目光微凌,猛然回身,忽的听到一阵铃响。
“叮铃铃——”
“泰坦联邦万岁……”
随着声音渐小,玻璃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
时怿没有动。
他目光微转,顺着玻璃门反射的光看去,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进去么?”
祁霄侧身伸出胳膊,推开了咖啡馆的玻璃门,偏头看他。
“……”
时怿对上他的视线,顿了一秒,抬腿朝店里走去。
齐卓坐在靠窗的桌子那,支着脑袋发呆,像是还没缓过劲来。
时怿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发出吱呀一声,猛地把他拉回魂一转头:“……时哥,你来了。”
一抬头,看见祁霄在对面坐下:“……还有祁大师。”
祁霄说:“抱歉,没有想到齐先生会成为梦主。”
齐卓忙摆手:“不不不不,意外都可能发生,而且有你们俩带着我基本啥也没干,算是幸运的了,幸亏不是我一个人碰上。”
他静了片刻,三人谁都没说话。
直到他一吸气,又打起精神似得露出点笑,说:“……可能我的恐惧是……自卑和怯懦吧。”
他抬起头:“时哥,你记得你刚来儿童之家的时候吗,你和澜姐把围着我欺负的那几个小孩揍了一顿。”
时怿看着他轻“嗯”了一声。
“其实那并不是第一次,澜姐平时照顾我,但是那几个小孩经常在她和老师看不见的时候……”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好像后面的话很有点儿艰难似得:“……在我面前虐待小动物。”
晴朗的天气。阴沉的天气。
活着的小鸟。死了的小鸟。
孩子的脸上带着最纯真的恶劣:【喂,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害怕,他害怕!】
【这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怎么不上来救它啊!】
他扑上去,被摁倒,被骂骂咧咧地压住,被打打得鼻青脸肿。
有羽毛的小鸟。没羽毛的小鸟。
白色的小鸟。红色的小鸟。
【你还有脸告诉老师?又不是我们的错,你自己选择不救它,是你太胆小了!】
【你不配有朋友,所有和你做朋友的人肯定都是可怜你!】
【小鼻涕虫!】
【胆小鬼!】
【小告状精——!】
齐卓苦笑:“我在儿童之家的时候是一直挺胆小的,国王倒是比我勇敢。”
时怿说:“他太极端。”
祁霄却捕捉到了话题之外的东西:“儿童之家?”
时怿收回视线,目光淡漠。
齐卓揉了揉鼻子:“是啊,好听点的名字,或者你说孤儿院也没问题。”
祁霄的目光落在时怿身上。
那人蓝灰色的眸子带着很强的疏离感,没温度地望向窗外。
不像是那种干什么都要跟人对着的刺头,却没由来的让他觉得不爽。或许是那种几乎轻视的冷淡,让人想要把他的头扭过来,对着自己,让那双容不下任何东西的眼睛不得不直视自己。
祁霄意味不明地低声自语:“孤儿院么……”
时怿视线又转了过来。
他没接他的话,突然开口问:“齐卓为什么也会成为梦主?”
作者有话要说:点击专栏——>获得一本完结无限流文《世界00[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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