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的情谊，早在自己生命结束的时候，就不存在了，艾登感觉自己作为人类的一生，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多，能证明自己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只有妻子和儿子，能在死后带走的，只有这份存在心间的珍贵亲情，最愧疚的也是这娘俩，最想补偿的也是这娘俩，所以无论牺牲再多的人命，付出再多，只要最后能永远和他们一起，就值得。

那次董凯和妻子的对话，作为偷听者，那时就坚定了抓董凯的决心，这次遇上，更是天时人和。已经准备好本来的声音和董凯搭话，从而降低对方的警惕，进而捡漏攻击。当艾登准备再次向面前的董凯出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刺破夜空——“艾登！”，忘了有多久没听过这个熟悉的声音，但发声的那一刻就知道是姚千！董凯和艾登同时愣住了，那团黑气朝着艾登涌过来，停留在不远处。

艾登也是没想到，姚千居然还活着，恰巧也在，在两个当年的关系很好的学生面前撕开面具，这一刻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有些不想面对的感觉。

那团黑气氤氲在面前不远处的黑气，一瞬间和7森公园门口，与医院的那个无头医护不知怎么的串联到一起，呵，原来自己早就遇到过姚千了，竟是那个当初自己感觉不同的铨体。也是啊，和自己同一天因同样原因消失的，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铨体？如果用永恒体做自己的半铨人实验，结果会是怎么样？艾登心里暗搓搓地想着。可惜今晚判断失误，不久前叫自己身边的半铨人跟车回去了，不然此刻在帮手的协持下，这两个学生都能拿下。

三方对峙，董凯突感心脏骤缩，好像有只手在捏着它，胸口也开始闷闷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这不是知道真相的震撼，这是身体在发信号告诉自己——已经不行了！这一刻比想象的来得更早，那在心头曾环绕过千百遍的死亡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离死亡的终点越近，认知越清晰，那些当下所经历的纠结，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这里不能再待，董凯将铨颗粒聚集在腿部趁着艾登发愣的一刻狂奔，迅速消失了。

见艾登想去追逐董凯，姚千心突然被抓了一下，下意识告诉自己要拖住这个人。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挖心如探囊取物的铨人，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导师，“你是艾登？”姚千声线颤抖，继续确认，却丝毫不敢靠近。

艾登不想错过眼前抓董凯这个最佳的时机，准备催动身体拦截，姚千再次发声，扰乱了所有的想法，艾登心里很乱，面前这两个自己都想拿回去做实验，犹豫的时候董凯的踪迹已经难以找寻，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姚千这里。

“嗯”这声音如此熟悉，这是艾登生前在实验室里最经常的回复，姚千听过无数次。原以为再也不会听到的声音，此刻熟悉的语调再次击中心底，与回忆重合，这是确认了！以自己对铨这种物质的了解，声音可以模仿，但是那语调，那份熟悉感，是任何铨体都模仿不来的。

“刚刚你是要杀了董凯学长吗？”，

对面毫无回应，这摆在面前的事实，让艾登怎么去狡辩，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铨人之间只要交过手，就不会忘记，就像人类之间靠不同的外形来辨别一个人一样，更何况是多次交手。什么东西浮出水面了，一切的一切仿佛皆有了解释，艾登的尸体从实验室消失……原来吞噬那时候就开始了。

心头涌上一股无法自抑的心痛，倒是宁愿他死了！真的难以接受，艾登还活着这个事实，很多画面在心间涌动，今夜学生事件绝对和艾登有关联。真相伴随着心痛，掺杂着悲愤，自己曾经最敬重的人，杀害了自己珍视的人，正毁灭着自己所爱的世界。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人？”，这一声坐实了一切，姚千也不知道希望导师怎么回答，心痛还是心痛。

艾登想做最后的挣扎，态度诚恳：“姚千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语气赫然是自己那个亲切的导师的语气。

姚千显然是不相信，事到如今，这张嘴，现在说出来的话，是如此伪善， “别骗了，我们曾经交过手的！”，把心底的疤再次揭开，呼吸都有些不畅了，铨颗粒剧烈震颤，姚千继续，“今夜的学生事件和你有关系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你要干什么？”

一连串的逼问，艾登知道无法狡辩，便不再伪装，表情有些狰狞，情绪有些癫狂：“我没有害人，相反我爱着这个世界，我想让我爱的这个世界永恒。我正在把自己拥有的分享给全人类，这是个伟大的目标：我想让这一代人类永恒——都成为铨人，让铨人统治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只有爱与永恒。” 这些话半真半假，他想永恒没错，但是并不是全世界，而是铨世界！他在诱惑姚千加入自己的阵营。

面前这个面色狰狞，张开双臂拥抱虚空的男人，陌生得有些可怕，这是从不曾展露过的艾登，这是铨，真正的铨！披着人类思维外壳却抛弃人类本心的怪物。姚千有些绝望，“做只会吞噬的怪物么？需要这么多无辜的人命么？”，从前的导师不是这样的，那个既是老师又像朋友更像一个慈祥长辈的男人；那个让自己感觉到亲情的友情的温暖，坚定这一生的信念的男人；那个让自己更喜欢化学，在科学事业上更加明确目标的男人；那个让自己曾在他尸体前做承诺下辈子一起再为科学事业做贡献的男人，终是离自己远去了！尽管他就在眼前，那个善良的男人，已经死了！

艾登反驳：“我没有害他们，在成为更好的自己之前，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这是很正常的，这些人只不过被淘汰了！你看我们俩！不都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之后，才成为现在的完美铨体吗？永恒世界从来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艾登露出笑容，继续憧憬美好世界：“你看到了吗？铨人世界正在壮大，铨人的意识也在不断完善，聪明的铨人越来越多，离永恒的世界不远了。”

艾登朝着姚千伸出手：“姚千，我一直都很器重你，来吧，和我一起，引导这个世界”

人命在他口中如此被轻易否定，面前这个癫狂的老人，操着自己熟悉的口音，此刻变得那么刺耳，以前的一切都变得极为讽刺，“我宁可你死了！你不是我敬爱的导师，你是个被铨控制的怪物”。姚千咆哮，情绪崩溃，声音带着哭腔，在黑夜里像一头乱窜乱撞的猛兽，暴虐，狂乱，宣泄着此刻姚千悲愤的心情。被自己曾经视作人生导师的人，现在成了个杀人狂魔，并且为自己的疯狂编造了个所谓的借口，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这就是怪物！

说着姚千扑了过去，这一击用了全力，艾登迅速闪身，现在的姚千情绪激动，自己也不太清楚姚千的实力，和他硬碰硬，也没有什么把握。艾登迅速决断，对自己有一丝不利自己都会舍弃猎物，自己还想放长线钓大鱼，活着才能筹谋一切，捕捉姚千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需要半铨人作为帮手，所以，躲闪了几次姚千的追击之后，析出一大波分体回击，就找了个间隙，消失了。

奔溃就在一瞬间，今夜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一时间难以接受，姚千疯狂在山林间翻腾，寻找艾登的踪迹，很久之后，认清了局势——对方已经走了。心里慌慌的，铨颗粒一直在不正常地高速运动着。艾登消失之后，姚千难受至极，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些死去的人，心里总是浮现席达死时候的惨状，他想去看看，于是去了侈山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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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凯从艾登手里逃匿之后，疯狂瞬移，尽管知道真相很是惊愕，自己已经临近死亡，很多事情已经没办法去纠结了。反倒是天大地大，自己这身体，能往何处去死？很多地址在脑海里跳了出来，最后锁定了侈山，这是7森市的几大墓地之一，重点是离这边最近的墓地。古今人们对墓地都是害怕的，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总给人阴森森的感觉，今夜在侈山墓林深处死去，是不可能有人迹会踏足，至少今夜不可能。

董凯穿行在各个树林之间，一开始能瞬移，后来某一瞬间，瞬移的能力消失了，手脚的力量就像被抽空了一样，跌了下去，万幸是个草丛，没有受到剧烈的撞击，但是右手却断了，油尽灯枯的身体比自己想象得更脆弱，离侈山还有一段距离，董凯觉得这里不安全，只能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找到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脚踩枝丫，发出咯吱的碎裂声，但最终走不动了，倚着一棵大树，坐了下去，静静地过完这人生最后一程。

无边的黑夜，星星点点，静谧得要将董凯吸进去，这里连空气都好像静止了，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只有董凯的喘息声，心脏好像要爆掉一样。被挖掉的组织处甚至连血都不流了，董凯知道，已经全被吞噬了，没有多余的血液流出来了，自己终究是个怪物啊，身体没有鲜血，缺乏大部fen身体组织，自己还能看着这个世界，还能清晰地感知，体味死亡，真是诡异。

这地方自己不是很满意，但这样也好。被铨侵入之后，自己的每一天都在悲伤里，闭上眼睛各种人在悲恸哀叫，一开始是没日没夜睡不着。如何才能填补心里的悲哀？只有救人才能短暂好受些。

为了不在监控中留下自己的踪迹，搞了个面具遮脸，就像儿时看过的那些动画英雄一样，没想到自己长大有一天也会装英雄，偶尔会看着面具发笑。也会因为思念得煎熬，去看看那个姑娘，看，会痛苦，不看会更痛苦。看着肖玲失魂落魄，多少次想告诉她真相，但忍住了，自己如果不快刀斩乱麻，就是在害一个好姑娘。

所以董凯尽量让自己的生活被这些事情占据，可是动用铨颗粒救人的代价是日渐消瘦的身体，因为董凯不敢吞噬，只能依靠击破，吞噬会给自己带来外界的力量，延续生命，但是心里的痛苦却是叠加的，从变成铨人的那一刻开始，董凯就决定不会让身体内的铨颗粒吞噬任何人。他选择击破，消耗自己的身体，为铨颗粒提供能量，这样自虐式的做法，心里会好受很多，不伤害任何人，只伤害自己。因为这样活着承载了太多的悲伤，太累了，如果不是特别的机缘，在被铨体侵入的那一秒，自己就会死去。活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偷来的时光了，自己有些累，想休息一下下。

铨颗粒已经开始往体外溢出，包裹了董凯整个身体，突然董凯感觉到一阵风在面前拂过，身体内的铨颗粒收敛了点，缩回体内，董凯虚弱的抬起头，眼眸浑浊，布满了黑气，“你是姚千吧？真好”，面前的黑气正是赶往席达墓地的姚千，在路上发现了不对劲，没想到是逃匿的铨人董凯。

这短短一句隔了几年的问候，让姚千泪崩，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董凯学长啊！自己无比熟悉的那个赖皮学长啊！

那渐渐模糊的五官有浅浅的笑容，扎向姚千心底。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学长，此刻身体已经瘦得皮包骨，虚弱的不成样子，黑气不时外溢，艰难地举起手，那指尖在空气里氤氲出黑气碰了碰姚千，就像当年打招呼一样，“我早该猜到是你，原来一直在保护着大家的不止我一个，真——好！”。

话一出，姚千再也克制不住了，心痛伴随着内疚，不知如何是好，今夜的心痛是叠加式的，一层又一层推向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将姚千淹没。那属于姚千的黑色铨颗粒就像沸腾了一样，剧烈运动，速度极快，只看得到运动轨迹，看起来姚千就像黑色线条组成的人形一样，铨没有眼泪，这剧烈的速度昭示着姚千的伤心，姚千析出一大波分体，分体凝成一团看不清形状的黑气，人形本体薄了不少，显得有些透明，“学长我该怎么救你，你知道吗？告诉我方法？要不你吞噬我的分体好不好？”

董凯微微摇头示意，黑色的颗粒已经抑制不住，伴随着吐出来的气息，向外勾弄姚千的面颊，很快被来自董凯身内的引力，给拉了回去，“救不了的，我能感觉有风灌进了骨头里，一丝丝凉意在里面蔓延，过不了一个小时这具充满缝隙的骨骼也将溶解，我知道我的生命在流逝，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无论以前这存在于我体内的铨体吞噬了多少人类，此刻都由我而止！走吧！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这样死去，所以，姚千你要离我远点，让学长安个心，好好走”

“学长，你还有活路的，好好活着不行吗？“姚千声音颤抖，将分体送近，今夜接受了太多的事实，多希望上天和自己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睡一觉醒来，大家都在，那样真好！

董凯艰难摸了摸左边的心脏，它还在微弱地跳动着，靠的是铨颗粒驱动， “走啊！活着太痛苦了！”，这时候连眼泪都没有了，眼睛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留下两个布满黑气的眼洞。

随后董凯摆摆手，似乎不愿意多说话了，姚千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停住了，这时候的董凯很虚弱，但是至死都不愿意像铨一样吞噬掠夺，他想守住人类的本心，至少死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个人。姚千最终听话消失，但是心痛已经积攒到了一个极点，人活着有悲伤，死后还是有这么多悲伤，自己只是想守护所珍视的人，却只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这份心痛夹杂了太多的无奈。

纵使有莫大的不舍与难过，还是要完成董凯学长的遗愿，为了防止有铨体趁虚而入，姚千在周围支开了一个铨防护网，同时与正在消逝的董凯学长保持一定距离。董凯体内的铨颗粒在大脑内的白丝丝干枯之后，获得了自由，迅速反扑，将董凯剩余的身体全部包裹吞噬，那个身体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一件衣裳，最后那些附着在衣服上的铨颗粒都消失了，姚千放声大哭，悲哀传遍了整个山林。

若有没有那次事故，董凯或许是个科研大牛，又或是抱得美人归的得意新郎。董凯学长死了，就像每天消失的人一样，除了亲人，没有引起大波澜。像这样曾经为了大家努力战斗的人一定有很多，只是生不留名，死不留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