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蕴家是自建房,林猫儿穿过不大的庭院,走进客厅。
宋建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宋蕴见到他的反应是畏惧。他打过女儿,结结实实打过好几次。林猫儿不怕他,对他只有厌恶。
宋建民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瞥,“去帮你妈做饭,听她说说情况。”
“我先放下东西。”
宋蕴的房间放着原有的单人床写字台简易衣柜书柜,富余的空间堆放着很多杂物。
林猫儿放下手袋到厨房。
成国惠报以一记冷眼,“看你多有出息,二十八了,还跟家里要钱。”
宋蕴对母亲言听计从,但见面时没有依赖亲昵的心理反应。
面对面时,林猫儿无法忍受成国惠的阴阳怪气,“那我的钱去哪儿了?谁把我花穷了?”
成国惠没好气地洗手边的菜,“小启要结婚了,没有不用钱的地方,你帮自己的弟弟,也好意思挂嘴边?”
“我帮他才害得自己吃不上饭,劳动你们支援我五百,凭什么数落我没出息?”
“个黄毛丫头,要造反啊你?”成国惠把水流开到最大,声调也更高,“生你的时候我差点儿死在医院里,拼死拼活地把你养到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你跟弟弟齐心,帮家里把日子过好,现在你这是什么态度……”
成国惠怀着宋蕴的时候出现一些症状,简而言之就是生下来更好,做掉的风险大,术后极可能不孕。
要不是这种特殊情况,弄清楚胎儿性别的时候,宋建国和成国惠就选择做掉了。
那年月提倡只生一个,他们只想要儿子。
林猫儿看看卫生情况很差的厨房,一阵反胃,找出盖碗式包装的方便面泡上,打断热衷于念经的成国惠:“那男的什么情况?”
“你又是什么情况?阴不阴阳不阳的给谁看呢!”成国惠一通摔摔打打。
林猫儿拿出手机刷新闻,不再搭理她。
成国惠见自己的话明显成了耳旁风,只好说正事:“那边三十六,前不久离婚了。孩子三岁,他前妻不肯带走,他想尽快结婚,女方可以要求高一些。”
男方要找个长期的保姆,不介意预付费用,女方可以抬价。林猫儿埋头吃面。
成国惠说:“正做饭呢,你吃这个干什么?”
“饿了。”
“等会儿你吃不吃?”
“不吃。”
“正好,我少炒个菜。”
你弄出满汉全席我也不会吃一口。林猫儿嫌恶地瞥过成国惠身上看不出颜色的围裙、斑驳着油污的墙壁灶台。
吃完面,林猫儿只能到成为杂物间的房间待着,好歹清净。
百无聊赖,她开了衣柜、书柜参观。
衣柜里塞满了一家人不穿的旧衣服,扫一眼就关上。
书柜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宋蕴读书时的课本笔记用具。
林猫儿抽出一本笔记。
宋蕴的字是小说里没交代过的,很有点儿意思:字明显向右边倾斜,一页字也往右歪——第二行开端字的位置,比首行开端的字位置靠右一点点,以此类推,一整页都这样。
哪个字单拿出来都不难看,凑一起怎么瞧都别扭。
书柜最下层有个黑色电脑包,里面是宋蕴大学时用的二手杂牌笔电,一叠合影照,一个U盘,一个MP3。
林猫儿逐样掏出来再放回去,有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她没抓住。
潜意识想到了什么?
应该是很重要而她忽略的信息。
当然,林猫儿顾不上探究的重要信息很多,她从过来到现在,窝火弄钱两件事已够她手忙脚乱。
林猫儿盯着电脑包,尝试记起那一转念。白费功夫。
宋建国敲了敲门,“孙先生说恰好应酬完,可以请你吃顿饭。你过去一趟,客气礼貌一些。”
林猫儿胡乱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问了地址。
饭店离宋家很近,只隔着一条街,门前停着几辆车,生意应该不错。
林猫儿走近大堂,一位身材发福的男人笑呵呵迎上来,“是不是宋小姐?”
“我是宋蕴,您是——”她觉得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他像只企鹅。
“孙志坚。”他递上一张名片,又伸出手,“你本人比照片好看许多,很高兴认识你。”
林猫儿假笑一下,跟他握了握手。
孙志坚引着她到雅间。
雅间很干净,林猫儿拒绝了挨着坐的提议,在他正对面的位置落座,“不好意思,我吃过饭了,幸好见面的目的并不是吃饭。”
孙志坚陪着笑,“你可以吃几口尝尝味道,喝喝茶。”
饭菜陆续上了桌,两人进入正题。
林猫儿说了自己的基本情况,然后问他:“听说你前不久离婚了,孩子由你抚养?”
孙志坚点头,“孩子太小,又淘气,长辈没精力全天带着,我自己开的工厂很忙,镇上没有专业的保姆,所以,我需要找一个温柔有耐心的人尽快结婚。”
“跟你结婚的人,以后要做全职主妇。”
“对,我的收入足够维持不错的生活水准,没必要两个人都工作。”孙志坚顿了顿,“离婚的原因,需要我细说么?”
“不需要。”林猫儿才不关心他和前妻的账,“如果你认为我符合要求,而我又答应尽快结婚,在你看来,我的理由是什么?”
“你的目的……”孙志坚沉吟着,“被家里催婚催得扛不住了,厌倦了朝九晚五,喜欢孩子,都可以是理由。”
“只有催婚沾边儿。”林猫儿认真地望着他,“你有跟我结婚的意愿么?”
孙志坚审视她片刻,眼神透着满意,语气透着诚恳:“有。刚见面就说了,你比照片上好看,气质谈吐比我想象的好太多。我非常希望你也愿意发展下去,如果不愿意,我会告诉介绍人,要努力争取。”
林猫儿笑问:“怎么争取?多给礼金,多给我们家好处?”
孙志坚喝了口茶,笑眯眯的,“家长认可的人,一般来说就是可取的,有必要的话,我肯定会争取你家人的支持票。”
“那很简单,今天给他们十八万八,他们说不定直接把我送到你家看孩子。扯证婚礼更好说,只要你同意帮我弟弟还房贷。”林猫儿见他听得一脸惊奇,故意挑了挑眉,“都在镇上住,你不知道我和我们家什么情况?”
“不知道。”孙志坚用胖手摸了摸额头,“咱们两家住得远,行业不同,没机会打交道。介绍人是我家熟人,认识你爸退休前的同事,这次相亲是临时安排的,我没办法了解你家情况。”
“那我建议你想办法了解一下。你想尽快结婚是因为孩子,但如果娶个债主的话——孙先生是生意人,有你自己算账的方式,我不干涉,只尊重你的决定。”
孙志坚和小杨不同,初次谋面,没有来往期间积累的微薄信任,林猫儿说话只能点到为止。
孙志坚这就开始结合听闻算账了:“你意思是,你们家会不断通过你跟我要钱?婚前条件只是开始?”
“我昨天才跟上一个未婚夫分手,因为彩礼的金额,而且要的急。”
孙志坚目光闪烁,现出小生意人惯有的社交笑容,“相互了解一下家境很有必要,今天我们就是认识一下,打打基础。”
“是。”
孙志坚拒绝娶债主,又怀疑她危言耸听,采取折中的方式:“介绍人那头,我会说第一印象不错,要加微信聊一阵。”
宋蕴样貌很好,年纪对他来说不大不小,而他只是有点儿小钱,加上孩子的负担,在小镇的相亲市场选择面其实很窄,遇见她可称为撞到了大运,自然不会轻易断了来往的路。毕竟,她有理由用撒谎的方式拒绝他。
互加了微信之后,相处就有些累了,林猫儿适时告辞。
孙志坚送她出饭店,满脸歉意,“说是请你吃饭,结果你连筷子都没碰过。”
“我主要是不想AA付账。”林猫儿见缝插针,“没办法,大学借贷读的,自己做家教还贷,省惯了。”
“借贷读书?你家里——”
“那时候家里要送弟弟去教学质量好的高中,分不出钱供我。”
孙志坚的笑容僵了僵,“不容易,不容易。”
林猫儿摆手告别,当散步回到家里。
宋建国、成国惠该是一直等在客厅,见她进门,异口同声:“谈的怎么样?”
“第一次见面,只是说说情况加微信。”林猫儿说,“他印象怎么样,你们得问介绍人。”
“也对。”出于胜券在握的前提,成国惠心情不错,“快坐下,喝杯橙汁。”
“不了,我赶着回去洗衣服。”
宋建国叮嘱:“小孙要是到市里约你见面,你好好儿应付。”
林猫儿嗯了一声,刚要转身,想起一件事,“我得带点儿吃的回去。”
“什么?”成国惠讶然。
“满打满算二百块的饭费,要花一个月。”林猫儿木着脸,“家里有什么我就带什么,或者你们再支援我点儿?”
成国惠指了指厨房,“看什么用得着就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