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维斯的房间里，有一面靠着墙的巨大橱柜，用来放置他收集的小型雕塑。有些是他在民间收集来的，有些则是闲来无事时自己雕的。

他不明白自己收藏这些东西的意义，也不确定这是否能称得上一种爱好，唯一确信的是，这些东西的确给他漫长无聊的岁月里带来了一丝消遣。

伊特拉大陆永无白昼的黑夜似他绵绵不绝的生命，不知何时会落下帷幕。刻刀攥在手中，碎屑无声无息从男人的掌心滑落，洛维斯借着洒入室内的月光，精心雕琢着面前的作品。

黑暗的环境里本是不易创作的，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血族的能力会越来越强，五感也随之变得愈发敏锐，只要有一点微弱的光，他们便能看清一切。

洛维斯朝着雕塑轻轻呼气，大理石上的石灰粉末登时扑簌而落，露出细腻光滑的优美形状。绸缎般的长发、优美流畅的人体曲线......他雕过许多人物雕塑，每件作品，都能看出背后创作者的手法娴熟与审美意趣。

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物塑像都没有清晰可见的面容。

倒不是说洛维斯不会雕刻脸部。只是他活了那么久，生命中大大小小的人都见过了，没有哪个是特别的，也没有谁值得他去记住，他很少能完整地想起来一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一但过了那段交往的时间，容颜回忆什么的，便全都忘记了。

记忆对他来说是件可有可无的东西。

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让他学会了许多人类的技能，诸如雕塑、绘画、音乐......但他莫名热衷于雕塑、绘画。

除了褪色、遗失，偶尔被侵蚀一角，无论是人物塑像还是纸上的画像，他们不会因时间老去，不会因受到灾害而改变，就像凝固的生命。

洛维斯用布擦拭干净刚刚雕好的小象，和往常一样，将其放到橱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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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维斯，高等吸血鬼，黑发紫眸，身材高大，年龄不详，不过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他力量强大，应该算是比较有资历的血族了——”梅尔翻开图册，将画像展给路伽看，“除此之外，他还是斯特兰德家族的第一继承人。”

“继承人?”

“嗯。”梅尔向他娓娓道来，“血族的律令里规定，家族的后嗣里，力量最强者为第一继承人。”

“活的时间越久的血族能力越强，所以一般而言往往是长子或长女继承。”

“不过要想彻底坐稳血族继承人的位置，还有一个必要的条件。”梅尔往前翻了几页，最终停在了一个黑色的剪影上，没有具体的五官画像，也没有任何的文字说明，旁边打了个问号，只留下几个字:“斯特兰德伯爵”。

梅尔的手指扣响桌面，说出了那个必要的条件:“杀了前任家主。”

路伽抬眸，梅尔目光平静，波澜不惊:“他们的规则里，不允许血族同类相残，但是这条例外。”

“血族的力量是靠一代一代传承的，除掉家主便可以继承他的所有力量，为了维持并发展，延续他们的种族繁荣，血族的法律条文里并不反对弑父这一行为，甚至反而鼓励。”

“弑父的结果往往敲定了最终的继承人，然而斯特兰德家族情况有些特殊。”

梅尔又将书往后翻了几页，上面出现一张女人画像。

路伽认得她——莉娜?斯特兰德。

尽管与洛维斯有五分相像的容颜，二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莉娜的脸整体是凌厉的，美得张扬，美得肆无忌惮，她的容颜会让人想起沙漠上倔强生长的花卉，哪怕贫瘠荒凉，也能毫无顾忌、肆意绚烂地盛放。

莉娜的眼睛很毒，与洛维斯经年不变的淡漠不一样。如果说洛维斯的眼神是烈火燃尽后的余屑，轻飘飘的，没有重量。那么莉娜就是正在跳跃燃烧的火焰，炙热又疯狂。

“你知道，上一任斯特兰德家主是谁杀死的吗?”

路伽看了看画像上的女人，又看了看梅尔，心中有了想法，却不出声，只静待梅尔开口。

梅尔的手指扣响画像上的女人，答案明了。

“然而斯特兰德的家主却一直都没有正式确立下来，事宜也是交给他们两兄妹共同处理。”

路伽只在三年前见过莉娜，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这个人身上带着很强烈的破坏性，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不顾忌后果。

兄妹俩的性格天差地别，很难想象他们平时相处的样子。

“这是你熟悉的，另外还有一些——”梅尔展开一张大图，上面印着一个红色的五角星线条，每个角都对应着一个姓，而线条构成的中心处，有一只鹰眼图标。

路伽凑上去，最上面的写的斯特兰德，顺时针依次来看，分别是：斯特兰德、洛威尔、温斯特、弗洛瑞斯、兰利，以及下面一一对应的家主、继承人名字。

“中间的鹰眼是独立于五大家族之外的组织，元老会。”

路伽曾在一些古老的书上了解到，这个组织负责检查督促其他五个家族的事务执行，里面大多数都是些比较有资历的血族。会中有一条明文规定：元老会成员不可结婚、不可繁衍后代，每个入会成员，都需放弃姓氏，主动退出自己的家族。他们不允许有任何其他家族的势力渗入进来，一旦发现便有权剥夺其会员的身份，造成严重危害的甚至可以剿灭。

通过这一系列手段，来达到相互制约的作用，以维持各方平衡。

那么洛维斯让自己找神鸟之羽的目的......

路伽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不由得皱起眉头，而后再次看向梅尔，开口问道：“老师，您对神鸟之羽了解多少？”

“不多，我只在很古老的书籍里看到过，有关它的记载实在太少，书中描述道它是上古时期的圣物，没有人知道它的去向，直到它遗失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东西一直藏在皇宫里。”梅尔合上书，长叹一声，“不公开是对的，否则这东西难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觊觎。”

虽然还是失窃了。

剩下半句话梅尔并没有说出口。他转身，目光落在背后巨大的书架上，最后停留在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伸手拿出一叠厚厚的羊皮卷。

搜寻了好一会儿，梅尔才翻找出来，将其中一张羊皮卷递给他。

路伽展开它，看到上面奇奇怪怪、看不懂的符号时，顿时僵化在原地。

“嗯......”梅尔留意到路伽的神情，凑过去瞧瞧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看到上面奇怪的符号后，脸上反倒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是很古老的文字符号了。”

他转身，又开始在书架上检索起来。

路伽有时候真的佩服梅尔强大的记忆力，在成百上千的书面前，他都能清楚地记得大概在什么区域，然后以最高的效率搜索出来，不像自己，知识不过脑子。

梅尔又将一本厚书塞到路伽手上，是一本记录远古文字符号的词典：“如果你之前有认真上过我的课，应该知道怎么用它来查阅。”

路伽看了看词典，看了看羊皮卷，又看了看梅尔，露出一个求助般的干笑。

“我最近事忙。”梅尔显然不吃他这一套，拿起桌上的其他书翻阅起来，“没时间帮你一起破译上面的文字，你可以选择找其他人帮你。”

路伽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亚伦。

“那小子也好不到哪去。”梅尔似乎看穿了路伽的想法，冷言嘲讽。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路伽和亚伦两人在学业上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更别提他们是在梅尔的注视下长大的。一人当混子，另一个人就跟着一起混，不过最后好歹是靠着优异的实践成绩拉高了综合成绩，刚刚压过猎人协会的录取线。

路伽求助无果，只得自食其力，拿着厚厚的两本书，向梅尔道谢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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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万籁俱静，唯有路伽的房间里还发出点微弱的光。

亚伦趴在桌子上，看着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符号，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了。

“你破译文字，为什么还要带上我啊？”亚伦生无可恋地哀嚎，整个人昏昏欲睡。

路伽用手肘抖了一下对方，吓得亚伦一个激灵从睡意中暂时清醒过来。

“把这句翻译完再睡，你不是支持我和阿诺德打赌，看谁先找到神鸟之羽吗?作为好兄弟，这不得帮一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亚伦欲哭无泪，就不该去凑那个热闹。

路伽生拉硬拽着亚伦起来，继续投身于破译工作。

“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咚”的一声，亚伦彻底倒在桌上。

路伽尝试再次唤醒他。

无果。

路伽只好作罢，开始自力更生。时间越久，他愈发感到吃力起来，又想起今天梅尔那副冷漠拒绝帮助的表情，登时觉得现在狼狈的场面是来自梅尔迟到的报复。

困意袭来，路伽也不由得地趴在桌子上，他侧着头，透过含着睡意的目光，看见放在窗边的紫罗兰。

洛维斯，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吸血鬼......

以他的年龄，应该看得懂这些吧?

要不，到时候让他来看?

路伽觉得有理，“啪”地一声关掉词典，心安理得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