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把手中的资料被搁在一边，拉开椅子坐在陈莘笙对面，说道：“你的情况相对来讲要简单一点，诊断也很明确，外伤导致额下回后部Broca 区功能轻度异常，看结果的话，你这些年应该调理得还不错，跟人日常交流怎么样？”

陈莘笙：“还行，只是不能，说长句。”

李老点点头：“这算是很理想的结果了，现在还在吃药吗？”

“是的。”

“嗯，我看过之前的医院给你开的处方，用药方面暂时不用做调整，主要还是日常生活中要多主动跟人说话，或者找点书报练练朗读，语言功能会有改善的，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

陈莘笙笑笑：“好，谢谢您。”

“方便说一下为什么受伤吗？１０岁左右伤成这样的病例实在是罕见，我行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当年命都差点没救过来吧？”

陈莘笙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诊室门口，然后才将目光放回李老身上，答道：“意外，被人捅了刀，还磕地上了。”

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苦笑道：“有一刀，从这进，差一点，扎到脑干……抢救俩月，昏迷半年，算我命大。”

纵然李老四十年行医生涯，阅尽千万奇葩病例，但如此命苦又命硬的孩子确实是不多见，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温沉目光透过厚重的镜片落在陈莘笙身上。

李老终是叹了口气，缓缓道：“年轻人，你这条命是硬生生从死神手边拽回来的，既然重获新生，那就好好珍惜吧，别再犯傻。”

陈莘笙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李老，但后者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方才的那一丝意味深长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陈莘笙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再次谢过李老，便起身走出诊室。

然而当他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景秀，她看着他的目光很复杂，眼里有泪光在打转，但又被倔强地憋了回去。

“你……怎么在这？你站这儿，多久了？”陈莘笙险些没找到自己的话音，梗了几番才出声。

景秀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将声线拉平一点：“我都听到了……所以，是你对吗？”

陈莘笙攥着门把手的指节有些发白，和他的脸色一样，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答道：“不是。”

景秀拽着陈莘笙的手腕就去了休息室，这会儿孟夏正去做检查，休息室中没有人，她将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陈莘笙一把推进去，又在自己进去之后将门反锁上。

她背靠着门板睁大了眼，微微仰起头，让眼泪不至于流出，但声音已经不可控地发哑：“我都没说名字你就否认……当年留在梧桐树下的是你，现在重获新生的也是你……”

“这些年，我拼尽全力，打篮球，练搏击，尽力去热情阳光向上，为什么？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一点点的，活成了你的样子，把这当成你的气息尚存于世的一种证明……”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所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还活着？是你救的我，为什么不认呢？……方槿？”

陈莘笙从方才就一直背对景秀，盯着窗外的某个虚空的点，阳光有些刺眼，斜入眼帘有些灼痛。

“别说了，你看现在，我连话都……咳咳，说不清，怎么会是，方槿呢？”

当年他失血过多，呼吸心跳停止，体温明显降低，所有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判断这孩子已经死了，但实际上他那时是处于濒死的状态，后来家里动用了很大的关系才险险保住他的命。

当他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不仅虚弱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甚至连基本的说话都做不到，每次张嘴都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没人能懂的声音，他如遭雷殛，恨不得闭上眼彻底死过去算了。

在此期间，他的父母因为治疗方案的决策问题而各种意见不合，从小规模的争执，到上纲上线的翻旧账，再到签署离婚协议书，也不过只用了半年的时间。

姐姐方紫璇跟了父亲，而他跟了母亲，顺便随了母姓，再改个名，也就成了陈莘笙。

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这世间便再无方槿。

所谓新生，对他来说，着实太过苦涩。

……

孟夏楼上楼下一通跑，可算是把该做的检查都做完了，手里拿着一大堆报告单回了诊室，发现景秀不在，还以为是被李老安排了什么其他的任务，于是没有多问，只是将报告单都给了李老。

资料很多，但李老查看的速度非常快，他一边来回翻着纸张，一边说道：“嗯，情况还好……家族史这一栏里说你外祖母是患癌去世的，所以我还怀疑过你的情况反复、阴晴不定会不会是和癌症有关，但这几项基因检测结果都是正常值，说明没太大问题。”

“那请问关于这些什么神经元拓扑结构异常、受体下调啥的，应该怎么治呢？”

李老“啧”了一声：“年轻人，在我看来呢，你最大的问题是抑郁，长期抑郁会导致失眠，还会引起神经系统的一些变化，神经递质、神经营养因子的分泌和接收都会受到影响，久而久之就成这样了，所以我建议以心理疏导为主，神经营养性药物为辅，虽说逆转病情是不太可能了，但起码不会恶化，不至于影响你今后的生活……啧，小小年纪，哪那么多愁？”

“哦……谢谢李老。”孟夏温和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并没有回答李老的问题。

“李老，请问我这个诊断上说的逆行性遗忘是怎么回事呢？”

李老摆摆手：“问题不大，纠不纠正也没啥影响，只是记不清６岁以前的事而已，本来正常人也记不太清的，至于你６岁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刺激造成了这个逆行性遗忘，是心因性的还是外伤所致的，我的判断是二者兼有，具体原因你应该也想不起来了，不如问问你家里人。”

孟夏谢过李老，又掏出手机给余小青发了信息，顺便问了句自己６岁那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余小青大概是正在忙，并没有马上回复他。

……

今天这么一通忙活，再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太阳已经沉入了西边的山头，暖橘色的余晖给临溪绵延不绝的苍翠群山勾勒上一层毛茸茸的边，沉静得仿佛可以容纳所有难以言表的离愁经年、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如烟。

虽说李老此行确实是为了孟夏和陈莘笙二人来的，但也还有些别的任务，比如给当地的医生开讲座啦、下乡走访基层啦，所以还要在临溪多驻扎两天。

陈莘笙手头还有课题没忙完，不方便继续陪着，于是只留了孟夏继续招待。

孟夏合计着等招待完李老，自己还有大概一个礼拜的假，不如回一趟长林，带上景秀一起，再叫上当年那群好哥们聚一聚，回学校拜访一下老师们……

毕竟等他被调去雷达中心之后，恐怕又是要整年整年的不见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阅，祝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