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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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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杜衡再次赖床,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听到身旁人的动静后微微不耐烦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一点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一缕暖金色的晨光轻洒在他露出来的那半边白皙的脸皮和脖颈上,看得孟夏移不开眼。

孟夏只觉这人像只猫咪,高冷的样子可爱,贪睡的样子更可爱,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要摸两把给他顺顺毛。

于是他想到做到,伸手就在杜衡的发顶上一通乱揉,把好生生的“睡美人的头发”揉成了“鸡窝头”。

杜衡忍无可忍,一把扣住那只烦人的爪子,凉凉地掀开自己高贵的眼皮,幽幽地看着眼前这人。

“干嘛呢?”可能是还没睡醒的缘故,杜衡的声音略带鼻音,虽然语气有些不耐烦,但是在孟夏看来,这简直跟撒娇没有区别。

孟夏眼角含着笑意,低头在杜衡唇上亲了一口,即触即分,柔声道:“早上好啊,我的小醋坛。”

杜衡:“……”

这混蛋玩意儿居然还在调侃自己吃胡松子醋的事!

在孟夏满是笑意的目光中,杜衡微红着脸甩开他的手,决定暂时不要理这个人了。

“欸,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家有只猫吗?在哪呢?”孟夏见他羞恼,笑着岔开话题。

“哦,在爷爷房里。”

杜衡起身掀帘,示意孟夏往里走,只见在爷爷房里的一个小角落里有个小毛毯做的猫窝,里面静静地趴着一只灰蓝色的小猫。

小猫听见有人来,耳朵动了动,发现不是爷爷的脚步声,顿时炸了毛,“喵呜”一声跳了起来,缩到最墙角里,还微微发着抖。

“它叫鸢尾,应该是小时候被遗弃的,爷爷发现它的时候,它趴在一丛鸢尾花里奄奄一息。”

杜衡放缓脚步,轻轻走过去,缓缓伸出自己清瘦白皙的手,顺着鸢尾的脑袋慢慢抚摸,直到鸢尾的紧绷逐渐平息下来,才将它捞起来环在臂弯里。

杜衡继续道:“爷爷刚捡它回来的那段时间,它特别焦躁不安,连我也不让靠近……现在稍微好些了,但仍然不敢出爷爷房间,一离开这房就会叫唤、发抖。”

“鸢尾名为iris,为希腊语彩虹的意思,暗指鸢尾花色彩绚丽,如同彩虹,传说中彩虹是爱的使者。”孟夏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这小木屋内响起,“这也是爱的使者的由来。爱是天上人间独特的珍贵,用爱去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让每一个平凡的相遇都变成美好的遇见。”

杜衡:“席慕容的《鸢尾花》,你竟背得一字不差。”

说话间抬眸看向孟夏,只见那人琥珀色的眸子在晨光下熠熠闪着微光,似是天上的明星散落在其中,眼里的一汪温柔恰到好处。他想,倘若这世间真有绚丽如彩虹的鸢尾花,想必也是不及眼前这人半分神采的。

“我是读她的诗文长大的,她的草原,她的牧歌,她的胡马,那些行于笔尖的情愫,读过便再难忘却。”

“原来如此。”

“欸对了,杜衡,等我们毕业了,一起去旅行吧。”

“嗯?去哪?”

“我想去西藏,那里有最纯净的天色,有最辽阔的高原,有最璀璨的星空,有最虔诚的信徒……”

杜衡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西藏虽好,可这世上许多向往它的人并不明白,他们缺的并不是西藏,而是信仰。”

“你说得对……那,你有信仰吗?”

杜衡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本是无根萍,漂渺无所依,自然是没有信仰的。”

孟夏闻言,想到杜衡凄苦孤独的童年,还有他无处寻觅的身世,不禁一阵心疼,走上前从背后环住他,那削瘦的脊背上只覆着薄薄一层皮肉,凉薄的,冷毅的,脆弱的,伤痕累累的,皆是此人。

孟夏心想,虽无法改变他“无根萍”的过去,但可以许他一个“有所依”的未来,不需说太多甜言蜜语,亦不必有太多山盟海誓,就像此刻,借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他:我在你身边。

“杜衡,你知道吗,我有信仰的,我相信纯粹的爱,脱离于现实的桎梏,不困于过去的枷锁,无畏于将来的险阻……”

“你是个很浪漫的人。”

可惜我不是。杜衡心想。

在他看来,这世间所谓的爱和依赖,不过是各种激素作用下的错觉,就算没有尖锐的矛盾将彼此分隔,也会有时间的长流稀释掉最初轰轰烈烈的爱,会有日复一日的琐事似锉刀般打磨去那些所谓难舍的情,直到最后一丝弦绷断,一切都会恢复沉寂,悄无声息。

不过,孟夏于他而言,或许是个例外吧。

……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的时候,楼下一声异响打破了这片刻宁静的光阴。

先是一声脆响,可能是什么锅碗瓢盆之类的摔在地上,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像是沙袋被人摔在地上。

不好!爷爷这会儿在楼下,不会是出事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不消言语便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一起冲向楼下。

只见用来装玉米粒的不锈钢盆摔落在地上,金黄色的玉米粒散落一地,一大群鸡鸭扑腾着、哄抢着吃食,而与这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爷爷。

爷爷右手紧捂胸口,眉头紧锁,嘴唇紧抿,唇色发紫,他表情十分痛苦,经年的风霜雕刻出来的皱褶凝成一团,触目惊心。

“是心绞痛,家里有硝酸甘油吗?或者速效救心丸?”孟夏问到。

“有硝酸甘油,我去拿。”

杜衡一路狂奔拿来药,给爷爷喂药的时候手都在哆嗦,险些把药洒在地上。

孟夏一把握住杜衡的手,说道:“我来吧。”然后接过药瓶,把药仔细放在爷爷舌下。

过了一会儿,爷爷的表情有了些许缓和,唇色也不那么紫了,但是仍然没有恢复意识,任杜衡如何呼唤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我已经打过120了,别紧张,会没事的。”孟夏一手拂着爷爷的胸口给他顺气,一手摸着杜衡的背以安抚他的焦急不安。

孟夏继续道:“有没有板车之类的,我们先把人送下山,省得在这干等着。”

少年的嗓音已褪去稚嫩,并不急促的语速像是滚滚洪流之中那一股不紧不慢的清泉,让人不禁跟着冷静下来。

片刻后,山路上,孟夏在前拖着板车,杜衡在后扶住爷爷,艰难但并不缓慢地向山下行着。

杜衡沉默着,削瘦清俊的面容在山间清晨的雾气中更显冷冽。他的心里非常乱,他不敢想,如果爷爷没了,那,家又在哪呢?

……

急促飞驰的救护车的笛音,各种仪器报表运行的声响,匆匆跑过的医护人员的脚步,声声催人心弦……此时的杜衡人都是懵的,看不清,也听不清,好像被一层粘腻的薄幕与这周遭的一切隔开,直到抢救室的大门关上,红灯亮起,他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顺着抢救室外的墙壁滑倒下去……

然而滑到一半,便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了,他知道那是孟夏,但他没有力气回头看了。

“孟夏,好冷。”杜衡的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但孟夏每个字都听在耳里,疼在心里。

“会好起来的,信我。”孟夏收紧双臂,将怀中这清瘦的人儿环得更紧了。

片刻后,孟夏感到自己的手背上有水珠滑过,他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没有再出言劝慰,亦没有为怀里人擦拭眼泪,在这种时候,默默无言的陪伴比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别哭了啊,别难过了”更合适。

杜衡不是稚子,他会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若非痛无可忍,何至于泪流满面?所以现在的他需要一个宣泄口,让那些苦涩的、腥甜的情绪喷涌而出,伤口会流血,但亦会结痂。待时间将苦杏化为陈酿,待伤痛也变成一种成长的痕迹,抚之怅然,却无处追寻,他会将这一点一滴收敛起来,用匣子封好,封条上写着:回忆。

……

“我们检查的时候发现患者冠脉的情况很不好,基本都堵死了,支架是放不进去的,所以我们建议等情况稳定下来了做个搭桥,但是患者毕竟年纪较大,手术肯定是有风险的,所以你们要考虑清楚……我们还发现患者大脑萎缩比较严重,还有淀粉样斑块,初步诊断为阿尔兹海默症,也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分量太重,一字一句砸得人喘不过气。

做手术还是保守治疗?

医学不是万能的,走哪条路都有风险和难处,每条路都有选和不选的理由,病榻上的人不省人事,病房外的人举棋难定,各种插管的仪器维持着风烛般残存的一线生机,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像风刀霜剑催促着家属早做决定。

还有阿尔兹海默症,一种逐渐吞噬掉人的记忆的疾病。如果你忘记了我,如果我在你眼中成了陌生人,我又该用什么来爱你?那些山林间相依为命的年岁,那些或甜或咸的五味杂陈的回忆,如果记不起了,如果回忆找不回了,那些时光,还能算是存在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阅,祝愉快。

抱歉我这更新频率实在是太随缘了,但是反正开心就好啦~

我感觉这两周的课表太恐怖了,一周整整五十节课,还要抽空去医院见习、去实验室晃悠,我觉得自己人都没了……

目前为止,孟夏杜衡这一对还是比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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