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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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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就是凌波湖,两人初次在长安会面就在此处,穿过凌波桥走向湖边,听她说完面圣时的见闻,秦衍思忖片刻问:“圣上的病情,你能看出几分?”

唐颂摇头:“圣上似乎有意隐瞒。”

秦衍说是:“应当是圣上授意,奉医局那面一直在封锁圣上的病情,外界只知龙体肺疾严重,究竟严重到何种地步不得而知。”

“圣上今晚胃口如何?”唐颂问。

湖面的波光涌进她的眼池里,潋滟无边。“不好,”秦衍看着她眼底微澜浮动:“没动几次筷子,强撑了五道宫馔方离席,所以圣上同你说的话自有深意,因为时日无多,圣上需要向花鸟司表明一些态度。”

“时日无多”四字投入湖底沉淀出彻骨寒意,唐颂抿唇少顷,问道:“舍人院中书舍人杜郁茂,殿下可知此人来历?”

秦衍知道她想问什么,为她解释道:“此人是顺永四十一年进士科圣上钦点的榜眼,入仕后供职舍人院,因为舍人院执掌为圣上起草诏令之职,虽然隶属于中书省,但宰相早就把它冷落在了朝堂要务之外。”

杜郁茂给唐颂送武选告身那时,向她传达了皇帝要单独面见她的口谕,由此她推断出:“圣上目前的耳目喉舌是舍人院。”

“仅剩下了舍人院,”秦衍语调冰冷:“太子监国后,圣上的权力被宰相一步一步蚕食、替换,成了当下的局面,圣上应当也未预料到杨书乘大肆笼权后势力会发展的如此之快。”

唐颂分析道:“若要培植势力,必须要有人手,杨书乘与顺永四十一年的科考有无关系?”

她直觉敏锐,像一把利刃直捅所有要害之处。秦衍道:“杨书乘是三年前科考的权知贡举,上官瑾一案后,圣上信其是能臣,又因太子的关系极尽信重,最终却被反噬,受其所困。”

大秦科考三年一次,被任命为权知贡举的官员主持科考,杨书乘是四十一年的权知贡举,可能从那时起他就开始逐步在朝中栽培人脉。

唐颂望着湖面,眉眼憬然:“杨书乘是中书门下省平章事,门下省下辖弘文馆,太子左春坊下辖崇文馆,如果今年春闱他再次被任用为权知贡举,那么弘文馆、崇文馆里的亲信学生便是他往朝中栽植势力的下一批人选,既能上榜,出仕何难?”

“不难,”秦衍道:“杨牧尚未成婚,听说宰相府有意与吏部尚书田青禾结亲家,最近两家正在商议此事,方才大宴期间,皇后在偏殿召见过田青禾的夫人,至于私聊了什么,傻子也猜的出来。”

唐颂暗惊,“从人才选举到出仕任职,杨书乘想要全盘操控,他下得好大一盘棋。”

秦衍道:“杨书乘出身刑部,他在刑部已有根基,很快便可掌握吏部,等他日尽数染指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权倾天下指日可待啊。”

“那么,”唐颂问:“太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杨书乘手里握的是宰相的权,不是东宫的权。”

“那么我就要问了,”秦衍目光下视,把她一分为二圈进眼底深湖里,“关于太子的传闻,你有何听闻?”

“朽木之才。”唐颂毫不避讳的说。

“所以,”秦衍鄙夷低嗤,“他就是个傀儡,等哪日大秦江山改头换面姓了杨,秦舒功不可没。”

“杨书乘狭势弄权,朝中谏臣岂可坐视不管,”唐颂叹息:“御史台的官员总不见得全部都是宰相的同党。”

“这就是杨书乘的高明之处,也是问题所在。”秦衍道:“背地里他干了多少勾当无几人敢查,弄权二字算不上实质的指控,你弹劾他植党营私,营得什么私?他反过来还要咬人一口,说是构陷。近两年御史台针对宰相的弹劾寥寥无几,有也只是一些微末小事,对他构不成威胁。诸司各道的官员谁不怕被夺俸杀头?御史台若无靠山,犯权直谏能捞到什么好处?时主英明,言路则昌明,反之,人心怠废是必然。父皇他,不是不英明,只是看清得太晚。”

这是靖王第一次在她面前称皇帝为父皇。唐颂放过这处微妙的变化,集中精神道:“说到底,上官瑾一案是关键,重查此案顺藤摸瓜,一定还有其他收获。只是圣意不容揣测,我实在看不透圣心。”

秦衍推断道:“龙体现状,经此一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不理朝政,一旦退居麟德殿,等同切断了与外界的通连,杨书乘和太子垄断朝堂,诸如你我之流若想重提上官府一案,恐怕是难于登天。”

看似是一条绝路。

“但是,”

“但是,”

两人话中同时起了转折,秦衍看着唐颂让她先说。唐颂握紧刀柄,娓娓道:“绝路之前,尚存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秦衍点头:“当下急眼的人不少,经过一晚上蠢蠢欲动,明日该有好戏看了。”

明日朝中举办元正早朝大典。

一场对话在此有了心照不宣的停顿,秦衍垂眸望着唐颂,雪融落进她的眼池里化尽,冠上乌纱一片白,鬓角成霜。

“送你条狗吧。”他说。

唐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秦衍那两片锋利薄唇酝酿一番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她面色淡漠,等他缓述原因:“独居不安全,我狗坊里的狗最近有下崽子的,送你一条看门使唤。”

今夜的靖王两肩落雪,乌发长白,像一脉孤寒冷傲的山脊,他被长风雕塑骨骼,常年亲近泥水的性子不染骄矜。

她可以不受礼节约束,平视他。

“要不要?”秦衍臭着脸催她回答。

“要。”唐颂说:“我要凶的。”

“行,好说。”秦衍用手背擦去唇鼻上的落雪,抬颌指指她身后:“不早了,回吧,明日还要赶早朝。”

两人并肩往回走,唐颂道:“还有一些人和事,想向殿下问明。”

秦衍随意踢开靴头的雪,看着它们在她曳撒下摆边缘飞溅,“你说。”

“恭王是个怎样的人?”她问。

“从小到大没怎么相处过,我不是特别了解,”秦衍道:“秦哲的母亲孟氏是早年南诏国进献的侍女,诞下恭王后晋封三品赞德,孟赞德在长安举目无亲,在宫内寄人篱下,唯皇后马首是瞻,他们母子属于东宫派别。恭王的出身注定他难以成为储君,自幼不得圣上青眼,又没有外家倚靠,与其他皇子相比,境遇可想而知。读书时恭王就爱往烟花柳巷里钻,圣上训诫多次,他屡教不改。人啊,在一个地方立不住脚,换个地方也许就是他的容身之所。”

“那么殿下的容身之所在何处?”她问。同样是母氏出身低微,备受冷落,她听出了他话中同病相怜的况味。

秦衍停驻下来视着她,眸色阴冷释放出刀光,那是不容侵犯的恫吓。“我跟恭王比,还差的远,”他沉默后道:“靖王生母生前是个五品承旨,因为巫蛊案株三族,死后被贬为庶人,身葬乱坟岗,不得立碑。你没听人说么?靖王是条丧家犬,拴在马厩里牧马安安合适。唐司佐,你想了解我,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揭了他的伤疤,唐颂自知无礼,报拳欠身道:“是卑职唐突冒犯,对不起,请殿下恕罪。”

“所以你看,”秦衍冷笑一声,“不管他们背后怎么议论,如何贬低,因为一个亲王头衔,逢面还得装模作样冲我低头,荒谬么?唐司佐,你的容身之所又在何处?河陇?还是长安?”

“尚且未知,”唐颂随着他免礼的手势松下拳头,抬眸道:“天阔无边,总有一日能找到栖身之所。”

秦衍望进她深静的眸底:“孤勇之人,天涯何处均可安身立命。”言罢,他抬步带她继续往前走:“还有谁?”

唐颂迈步跟上他道:“四门馆博士燕序齐。”

“燕序齐是顺永十一年间进士科圣上钦点的状元,”秦衍略做回忆道:“入仕后做了四门馆助教,去年擢升博士,他是中书舍人杜郁茂的同年,昌睦的授业师傅。”

“公主殿下的授业博士?”唐颂问。

秦衍颔首确认,“昌睦开蒙后一直在崇文馆读书,四十一年间她读过燕序齐的应试文章,评价说文词秀逸,风裁独到,因为敬佩燕序齐的才学,她结业前转入四门馆拜在他的门下读了一年书。昌睦认可的人,德才应该都不差。”

两人穿过凌波桥,唐颂道:“听闻公主的母亲希贵妃是洛城王的妹妹。”

“这就牵扯到上辈人的渊源了,”秦衍叙说道:“希贵妃名为独孤昱,四十年前封地伊阙,号伊阙县主,彼时圣上刚刚御极不久,一心想取洛城伊阙的铸钱监和矿产,所以传独孤昱入宫为妃,同时赐婚洛城王孤独谋,将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母秦思赋下嫁洛城,驻地伊阙,封伊阙公主。简单来说,就是夺了人家的地盘。”

唐颂道:“然而现在伊阙的权还在洛城王手中,可见伊阙公主出降洛城的谋划没有奏效。”

秦衍口吻嘲讽:“圣上原本是想利用姑母抢夺伊阙的权,不料洛城王夫妇婚后感情甚笃,即使公主诞下一子后元气大伤再难生产,独孤谋也不曾为了子嗣纳过任何侧室。之后圣上仍没有放弃打算,这也就是独孤上野被召入长安形同质子的原因。”

“与姑母相比,县主的命运悲惨许多,”他看穿风雪,视着远方:“因为圣上传她入宫的目的不单纯,存在利益瓜葛,县主一生都无法与圣上取得和解,希贵妃盛宠优渥的那段时间,也是圣上嘴脸最卑微的一段年月,独孤昱对圣上嗤之以鼻,圣上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却是她。生产昌睦时县主血崩,并未危及性命,当即就被御医止住了,两日后县主却在梦中溘逝,时年二十四。我的母亲曾告诉我,县主可以醒过来的,她只是不愿醒罢了。希贵妃过世后,圣上再未宠幸过任何女人,所以昌睦是宫里最后一个孩子。”

“前尘往事,令人唏嘘。”唐颂叹道。

秦衍冷哂:“追来逐去,谁都逃不过受制于人的枷锁。”

行至巷口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唐颂沉吟:“花鸟司……”

秦衍接上她的话:“花鸟司三司司长都不是我的人,平日提防着总没错,我的人手目前不便透露,无关信任与否,见谅。”

这是布控人手的一种策略,同党之间不明立场,牵累会更少,不易暴露彼此。

“明白。”唐颂说。

“今日备茶了么?”秦衍问。

唐颂迈步越过他,背朝他挥了挥手告别:“明天要赶早朝,就不请秦闲厩喝茶了,否则要睡不着了。”

他望着她的影子被风雪抹去,消失在了巷中。

还真是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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