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沈炼向母亲抱怨，一个小庶女，虽说是有几分姿色，可木木呆呆，半点风情不解，做个妾他尚且得思量，何况是正妻？但是看着母亲斜睨着自己的神情，老娘那雷厉风行的性子，柳如儿又有了身孕，不迎娶这小庶女进门，还真是难办的很。罢了，先进了门，以后寻个由头休了去，量他们京家也不敢说什么。

京家五姑娘许配靖安伯爵府沈家六公子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祖母一连数天未理会若兰，若兰知道定是她应了婚事惹祖母生气了。

她日日在佛堂跪着，老太太终归还是心疼了。

午后佛堂安静如斯，祖母看见若兰跪于蒲团，不发一言。若兰看到祖母到来，眼里泛起泪光，她最最不想的就是惹祖母伤心。

“既然已经当家做主了，还做这副小女儿姿态给谁看？”祖母闭上眼，捻动佛珠，心中仍有怒意，嘴上不轻绕若兰。

“孙女自知惹祖母伤心，心下难安。恳求祖母让我每日跪于此，只求祖母不再生孙女的气。”若兰拖着蒲团，往老太太跟前凑了凑。

老太太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论门第靖安伯爵府比你大姐夫家还要高上一等，你这算是高嫁了。”

“再高也高不过嫁入宫中，”若兰轻轻的说，老太太拿眼一瞪，“口气不小，只看眼前风光不知道里头的凶险。”

“我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祖母知我，我可是那看重高门显贵的势利眼？”若兰眨着眼睛问。

“以前不知，现在看来，也说不一定。”老太太睇她一眼，语气还是怨。

若兰笑，“祖母这样说，孙女得为自己辩解两句了。”

老太太不语。

“祖母一心为孙女筹谋，觅得那家事简单、人好心善的人好一生顺遂。可是孙女不明白，世上男儿千千万，有几个明面上看是可堪托付终身的？当初大姐姐的夫君也是祖母相中的，大姐姐又聪慧无双，可是你看她现在，又是贴钱又是贴人，婆婆小姑整日麻烦不断，夫君还不能为她撑腰，祖母，这样的良人我要是不要？”

祖母嘴唇微动，可仍然没有言语。

若兰继续道，“可是祖母没有错，相较汴京诸多世家子弟来讲，大姐夫家虽江河日下，可是姐夫要强上进，大姐的好日子自然在后头，”其实若兰没说的是，现在用得上大姐尚且如此对她，以后若封王拜相指不定得娶几房妾室呢。

“少拿那些后话来哄我，你看不上他家，我自是知道的。多次听你为婉姐儿鸣不平，说什么好白菜被猪拱了，祖母虽不知这些话你从何处学来，听着意思也明白了几分。可是在你看来，那沈炼就是良人了？”

若兰低头看着蒲团，轻轻叹了口气，“自然算不得良人，连个人都不能算。”祖母瞪她，越说越不像话。若兰拉住祖母的袖口，明亮的眸子此刻平静如水，“祖母莫气。沈炼为人我已打听清楚，他懒于仕途，疏于学业，唯一称道的是他的后院，”若兰看一眼祖母，改口道，“他的后院多么糟烂，我实在是清楚的。”

祖母一听此话，来了气，“那你还是答应了？”若兰轻轻拍着祖母的后背，给她顺顺气，“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那寻常人家的女儿，出嫁要么为了家族利益要么为几亩薄田甚或为了几斗米。到了年纪就得许配人家，嫁不出去惹人闲话，嫁出去了要三从四德，被休了还要受尽白眼。祖母，何为火坑，女子来到世上，本就已跳进了火坑。您说是也不是？”

老太太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她不明白自小膝下长大的孩子，何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平时的谨小慎微全然不见，反而多了一丝张狂。

若兰依偎着祖母，她的外婆也一样为了她的工作生活操碎了心，那会她不懂，还跟外婆犟嘴，想起外婆若兰的眼睛有些湿。祖母道，“既然都是火坑了，也要挑个小一点的跳。”若兰原本湿润的眼睛一听这话又笑了，“可以不跳的。”

祖母不明白，“怎么？”

若兰握着祖母的手，那是一双苍老的但是温暖的手，给予她力量也给予她信心，“只要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别贪心。”

面前佛像，青烟缭绕。祖孙两人相依着谁也没再言语半句。

沈母很快再上门，带着绫罗绸缎、上好的皮子满满一大车。京老爷高兴坏了，虽然知道只是给若兰，但是还没成亲，就成车成车的送东西，整个汴京也找不出第二家姑娘受婆母如此喜欢。京家的尊荣比什么都重要。

沈母跟王大娘子在正厅寒暄了半日，借口看若兰。王大娘子也不阻拦，让侍女带着去到若兰的院。

见沈母到来，若兰叫了侍女看茶。

“快别忙了，好孩子。”沈母拉过若兰的手，忍不住从头到尾打量她。这如花一般的人儿，很快就是自己儿媳了。“我带了些东西，等会你收拾到自己院。喜欢什么就同我讲，不要拘着自己。”

沈母性格直率豪爽，无丝毫事婆婆的样子。若兰一见就十分对脾气。她并没回避沈母的打量，“大娘子来看我，已叫若兰欢喜不尽。”

“都是一家人了，你这个口我看什么时候改过来。”说笑间，伸出手往若兰的小脸捏去。

茶水上来后，沈母喝了一口，放下茶盏。“京家三姐妹差不离时间出阁，你又是嫁我沈家，婆母知道你在这院里不容易。你放心，定叫你嫁得既体面又风光。”说着按了按若兰放在膝头上水葱似的一双手。

若兰含笑点头，“有大娘子疼我的这份心，其他的我都不放在心上。”

“哎，这就对了！离开京家，做我沈家大娘子，谁敢给你脸色？你啊，好生歇歇心，别听那些有的没的。”

若兰想后半句才是沈母此行真正的来意吧。那个已有身孕的柳如儿会让婚事有生变的可能。

沈炼行事比照沈老爷子，大有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气势。先不说女人堆里打擂台，就单说这沈炼正妻进门前就纳妾的做派，哪个女子有自信收拾得了？

沈家看高门嫡女得挑，别人家看沈炼也得细思量，小门小户更不敢指望攀附沈家，所以别说门当户对了，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都难说。这个中难处也只有沈母自己体会得到了。

所以别的都可以搁置一旁，眼下沈炼的婚事是顶顶要紧的。

能得若兰的同意，沈母是真的打心眼里满意。样貌秉性无一不长在沈母心尖上，只要若兰肯嫁过来，她这个婆婆定不会委屈了她。

这门亲事各自含了心思，沈母明白，若兰也不傻。

沈母果真言出必行，纳采、纳吉、纳征，每次都给了京家足足的量。京家三个女儿出嫁，就数若兰的院子塞得满，真是整个汴京城独一份。玉瑶看着一箱一箱子的东西往若兰院里走，从开始的看笑话也逐渐闭了嘴。廖泽远的礼箱顶多算合乎规矩，不叫人在礼数上挑出错就是了。

这阵子若兰日日跟祖母睡，祖母当小女儿临近出嫁前的心思紧张，也就随了她。白日里若兰除了查收礼品单外，就是往厨房跑，今日西湖醋鱼，明日油炸藕盒蒸八宝饭，要不就是打量着树上的榆钱准备着杆和钩子，其他的好似和她没有关系。

祖母眯着眼看若兰在院里忙活，怎么看怎么不像婚前恐惧症。

直到祖母看不下去了，让庞嬷嬷去厨房捉了若兰出来。

当初沈母要了若兰的身材尺寸，催促文绣院抓紧赶制出婚服，衣服难免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若兰再不试穿其他人可是要急坏了。

沈府送来两套婚服皆为绿色，若兰是第一次见这个朝代的婚服，好奇为什么得是这个颜色。春桃说绿色高贵啊。若兰又问，新郎服什么色，春桃答是红色。若兰哈了一声，这就对了，估计就是为了衬托男人，才说女着绿象征神圣。

玉臂轻拂锦衣，大袖带过长风，五彩霞帔绕颈而过，珍珠玉坠晶莹，颗颗落入金绣云霞龙凤纹的斑斓中。若兰穿上身，再次真切的体会到自己已穿越的事实。

祖母看着爱，声音温柔慈祥，“我兰丫儿长大要嫁人了，祖母也老喽。”若兰转身伏在祖母膝头，“祖母这话说得叫孙女不高兴，祖母才不老，祖母还要替我看护小娃呢。”

祖母抿着嘴，手指着若兰，“说话越发大胆，小心到婆家遭人耻笑。”

“只要祖母开心，谁爱笑去笑好了。”若兰眨着眼，眉眼弯弯。

吃罢晚饭，祖孙俩围着桌台。祖母走去内室，抱出一只做旧的木盒，状似神秘的冲若兰笑。若兰心下感动，她岂会不知。

祖母小心打开盒子，向若兰一一介绍陪嫁的田庄铺子，祖母道，“素和、春桃几人的身契也在里面，你日后用的着。”若兰握住祖母的手，“祖母先替我收着好不好，希望我用不着，若用着一日，一定来跟祖母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