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火,没有止尽的火焰在叫嚣,将人间燃成地狱。一切恶魔挣脱牢笼,借火行凶。
好似有人在火中被杀死,好似有人在火中杀死自己……
人体吊诡地扭曲着,火焰爆发出尖叫,一切都冷却为焦黑的炭……
楚旻琅惊醒了。
白日里在钟霖园看见的焦尸,竟然将他吓得做噩梦了。
楚旻琅长舒一口气,看外边天色还是最黑的时候,但他已经不能再睡着了。
平安提了热水,楚旻琅把自己的一身冷汗擦了。
他坐在案前,不停反思前一日的所见。
前世此时,他已经走在去凉州的路上了。刑狱一把大火,他没有被楚曜疏和殷怀洲撞上,自然也没有出宫。宫宴中仍旧没人想起他来,那原本属于楚星沅的婚约最后落到谁的头上,他也全然不知。
重生以来,除了面对殷怀洲,他也没有做出任何主观上的改变。但是这个世界显然,在某些细微的运行轨迹上,已经与前世发生了偏离。
是殷怀洲吗?
他为什么没有像前世一样长守北地,而是久居京师了?
还有楚星沅。前世那回楚旻琅就很觉得意外了,他与楚星沅分明没什么往来,什么多年前欠的一份恩情,全都是楚旻琅搜遍了仅有的记忆找出的交集。
今生点起刑狱的那把火时,楚旻琅有一瞬间想到,万一今生的楚星沅并没有托付他这个任务呢?
这些事情细想起来,只叫人心底发寒。
楚旻琅能够重生,别人未必不能重生。
于是他在羽林营试探过青玉,他知道青玉对楚曜疏的忠诚,必然会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告与对方详知。
他长于深宫,连宫外是什么模样都不曾见过,怎么可能知道凉州马?
只有前世亲口将楚旻琅封去凉州金城郡的那个楚曜疏才会知道,凉州与楚旻琅关系匪浅。
但是昨日宫门一见,楚曜疏不像是对重生有所知情的样子。
楚旻琅的思绪千回百转,墨笔在宣纸上画出轨迹。
蜡烛爆出一声响,神思骤然回归。
宣纸上已经留下了一个图案。
是他昨日在金玉馐见到的图案。
曲焉开酒楼,只为了敛财。整个金玉馐,从梁柱上的雕花,到屏风上的画作,全都附着城东河堤的景色。就连一道炙羊肉,也要配玉船雕,画长堤景色。
独独他昨日用的筷子,雕的不是河景,而是这莫名图案。
楚旻琅直觉其中有蹊跷,却来不及告诉殷怀洲。
他把那图案看了又看,也看不出什么首尾。
趁着夜色未消,楚旻琅把那图案连同他这几天习的狗爬字一卷,叫来平安。
“走,我们去见你师父。”
平安自然是一声不响,跟在楚旻琅身后。
远枫阁本就偏僻,毗邻冷宫,夜里常常听见那边的疯子的鬼哭狼嚎。
平安的师父自然也是个宦官,能与楚旻琅熟识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孟原,住在冷宫一个走过水的残殿枯院坟包里。
太监死在宫里,本是要上报管事,通知他亲人来取。但是孟原一无亲友在世,二没在冷宫无声无息,便只有楚旻琅同平安就地给他挖了个小坟包。
若是时间倒回到五十年前,谁能想到孟原会落到这个下场。
时武盛帝在位,帝后和美,六宫无妃,孟原任职皇后宫中,官至大长秋,决断后宫诸事。
武盛帝膝下子嗣稀薄,驾崩后由晴容公主登基,也就是秉成帝。
新帝即位,权柄交接。孟原本就是晴容亲信,借此一升再升,做到了中常侍。丞相主持廷议都需要问他许可,一时权倾朝野。
世人原以为他同黎王屏淮一般,会成为秉成帝最听话的两条狼犬。但孟原却在太后逝世之后激流勇退,自请辞官,窝到冷宫去了。
孟原留下的谜团比起黎王只多不少,但是还不等旁人去探究,他就已经被遗忘在冷宫中了。
冷宫是个很适合闹鬼的地方,也就是楚旻琅在这种地方长大的皇子,才不害怕这凄风苦雨、枯树鬼火。
楚旻琅在孟原的小坟包前坐下,点了火,平安就把他一张张的狗爬字烧给孟原。
楚旻琅的母亲姓殷,只为固权被殷家主脉送进宫中。因为上头有个荣华满身的殷贵妃,她在宫人口中只能被称作小殷氏。
小殷氏怀着楚旻琅的时候就被打入冷宫了,在此间出生的楚旻琅自然也不被皇帝记得。
景文十年,冷宫一个偏僻残殿走水,烧死了小殷氏。
同年,即将被立为太子的大殿下楚昌涟于宕山坠马身亡。小殷氏是谁,无人在意。
当时楚旻琅已经七岁了,尚未开蒙,孤身一人在冷宫中遇见了曾经的权宦,后来的疯子,孟原。
孟原教楚旻琅认字,但是仅限于认字。
景文十五年,已经是断壁残垣的宫殿再次走水,烧死了孟原。
也是同年,五殿下楚晔澄及其生母裕婕妤大庭广众之下被楚曜疏杖杀。孟原是谁,无人在意。
孟原只教他认字、习字,想要知道旁的,得他自己看。偏偏长在冷宫,没受过什么权势污染的楚旻琅不懂得学习权术,他感兴趣的都是几十年前的皇室密辛。
这厢楚旻琅还在回忆孟原在时与他说过的故事,只恨当年不曾多了解一些关于黎王和秉成帝的事情。
平安却突然“啊”的一声。
楚旻琅转过头去看他。
平安:“殿下在学占星么?”
楚旻琅:“什么意思?”
平安手中的宣纸烧到只剩下最后一张,恰是他回忆临摹下来的那张图案。
平安把图案摊平给楚旻琅:“秉成帝在时,极为看重太卜令丞,甚至在宦官之中都增设了一个占星监,只为了辅佐太卜占星,师父当年便兼任过占星监掌监。这是当年,占星监记录长庚星的图案。”
“长庚星?”
长庚星,落日时最先亮起的星辰,守西方,主杀伐。
神仙星辰的寓意太过遥远,跳脱出这些思维的禁锢,楚旻琅第一个想到的是黎王。
屏淮,两岁起由晴容公主抚养;十五岁封王,秉成帝亲自取封号为“黎”;二十岁加冠,依旧是秉成帝亲自赐字“照庚”。
长庚星,是黎王的标志!
藏在钟霖园中的焦尸又从楚旻琅脑中浮现出来。
只要殷怀洲没有认错,黎王必然是死了的。可他活着在刑狱的时候,人们分明都已经将他连同十五年前的腥风血雨一同遗忘了。怎么他一死,便有怎么多蹊跷浮出水面。
平安也是冷宫长大的小太监,师从孟原,听他说了十几年故事。
“秉成帝痴迷占卜,尤其是星象。她自己也会占星,晚年多次凭据占星结果决断国事,当时还常常被百官反对。后来今圣即位,起初还是黎王掌权的时候,占星监就第一个被取缔了。”
“所以,黎王不信占卜。”楚旻琅看着那长庚星的标志,眉头紧缩,“可笑他的名字封号,却都与星象相关。”
作者有话要说:干瘪又难写的一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