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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情债难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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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风飘凌、沈游之辞去,回到宗门修炼。

他们拆分主宗,假意闹翻,是为蛰伏躲灾,避开道佛两道的锋芒。同时也假作儒道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但他们心中,复兴儒门之火始终在隐忍地烧,若是想要解开困局,唯有儒门再出圣人。

许是因为多年清修,全情投入,儒门三相之中,白相卿修为最高,也最有希望登圣。

可因为心中有结,白相卿的心境始终突破不得,终日寄情于山水,迟迟不得悟道。

谢景行的出现,确实让白相卿有种拨云见日之感,于是更为疼爱这个小师弟。

儒宗没什么要务,堆积在库房的那些天材地宝更是积灰多年,都是当年圣人的遗泽。

修真界富二代白相卿翻遍宝库,把能用上的都掏出来,精细地养着小师弟,又时时关切他修炼进度,生怕他被帝尊胡闹了一顿,心境有什么影响。

谢景行见他如老母亲般操心,只得收下师兄过头的关爱。

关于修为,谢景行心中自有一番章程。

圣人谢衍曾为修真界的最高峰,山海一剑,万法之宗,修真之法都印在他的脑子里,哪里会有什么瓶颈。

谢景行这具身体又灵骨出众,化神之下,不必担心神魂缺损的问题。但他的身体太弱,承载灵气有限,这三年来,他没少去儒门后山的冰火洞中淬体,让脆弱的灵脉更坚韧。

修真不知时岁,日子如水过去。

白相卿三年未曾闭关,牢牢看着谢景行,就是为了严防魔道帝尊偷家,把柔弱可怜无助的小师弟掳去魔宫。

而自从那一日大闹微茫山后,暴戾恣睢的魔君却像是对谢景行失去了兴趣,人间蒸发,不见踪影。

白相卿心中不信,因为对于大魔来说,魔种只有一枚,是不死不休的烙印。以魔君之疯癫,又哪会让打了标记的人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无论是追杀,还是别有所图,小师弟都危险极了。

他太过紧张,谢景行却一直笑他,说他“护犊心切”。

白相卿见他心态良好,完全没把魔君当回事儿,好气又好笑:“景行师弟,你这般轻松自在,若是哪一日当真被掠去魔宫,可别怪师兄救不了你。”

“他若掳我去魔宫,又能对我做什么?”谢景行竟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闲适自在地看向锦鲤争食的鱼池。

白相卿只觉他对修真界的常识真的一窍不通,语气难免古怪:“你真不知魔种是何用途?”

谢景行撒了一把鱼食,见他这般要被抢了崽的神情,心中又是忍笑,问道:“请师兄指教,这魔种是何用途?”

“那是魔修抢道侣用的!”白相卿见他这般不当回事,强调,“这是大魔的术法,若是大魔看中了谁,对方却不是魔,就会种下魔种,用自己的魔气将对方强行转化为魔修!”

“他乃魔宫之主,想要拿捏你一个小家伙,还不是轻轻松松?”

“师兄都说了,那是抢道侣用的。”

谢景行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帝尊阅尽美人,若非当日遇见,乍然将我错认成已故师尊,心生憎恨不甘,又怎会对我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这般在意?”

“只是错认?”白相卿对那位前师兄有几分了解,迟疑片刻,道。

“错认。”谢景行微笑,神情不带半点波动,“师兄亦说过,圣人西行五百年,照理说,早已……”

白相卿神情低落,他虽说早已接受了师尊过世的现实,但是每次提起,无疑是伤口上撒盐。

谢景行看向池中,鱼食从指尖落下,信口开河:“帝尊说,魔种之事,不过是找个替身随便玩玩,泄泄恨,那一战后,恐怕他清醒过来,反悔了,却又碍于当日之言,拉不下面子收回魔种,就当暂时寄放在我这。想来,迟早也是要拿回去的。”

白相卿还有几分不信:“当真如此?小师弟,你不了解殷无极,此人性情疯魔,曾经有多尊敬师尊,后来就多么悖逆狂妄……”

“帝尊恨的是师尊,又不是我。”谢景行平淡道,“师兄都严防死守快三年了,他不是半点动作都没有么?帝尊连回来讨魔种的兴趣都没有,哪里是把我当回事的样子?”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师兄与其担心这些,不如陪我练会剑。”谢景行侧眸,见那白衣落拓的宗主眉心深锁。

“比起揣测那位帝尊的心思,不如把目光放在眼下的仙门大比之上,我不日会冲击金丹期,还望师兄为我护法。”

“说的极是!”

谢景行见白相卿又是精神一振,疾步走去库房寻找金丹期突破的礼物,哑然失笑。

可转过身,谢景行的神色却慢慢沉下来。

殷无极已然知道他是谢衍,却没有任何动作,绝不可能是他放弃了,反而代表着他所谋甚多。

两千五百余年的纠缠不休,殷别崖那小崽子,从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迟早是会来讨债的。

他得等着。谢景行心里颇为快活地想着,他欠的太多了,被债主追追债也无妨。

何况,被某只小狼狗追着咬衣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山崖近海,下方是滔滔沧浪,万里无涯。

当年的圣人谢衍,剑劈沧澜,站在微茫山断崖之上,以霜刃为笔,剑气为墨,上书:“舍昼夜。”

谢景行此时手中无剑,只执着一根随手折下的树枝演练剑式,一劈,一刺,一挑,皆是风流。

崖下,白相卿驻足观赏,心中感慨万千。

他的剑意与圣人,像,却不像。

圣人谢衍的剑,不带如此深重的杀意。他的剑雅正,仁德,慈悲,正大光明中自带磅礴。

如今的谢景行,却像是要以剑斩天一般,透着一股反意。如残雪,似长风,自浩浩洪荒而来,狂傲至极。

“到底还是年少。”白相卿失笑,却是极为欣赏这般心境。

修道之人本就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

白相卿自己的不争,也只是对这泱泱仙门心灰意冷,沉默隐世,也是效仿上古楚庄王,等待某日渡劫成圣,一鸣惊人。

可当他与谢景行相处三年,才稍稍窥破当初想法,竟是出自天真的逃避。

若是洪流将至,他放旷山水,隐世不争,又有何用呢?

金丹期的雷劫并不凶猛,只要心境无错,加之法宝足够,安然渡劫毫无问题,但应在谢景行身上,却显得有些诡谲。

天空中有怒雷狂奔,万马齐喑。

谢景行一身儒门白衣,长袖在劫雷中飘荡,仿佛临江之仙,要迎风羽化而去。他身上那股仙神之气,淡漠而冰冷,又真的像是圣人俯瞰川流。

下一刻,他举起了手中的树枝。只是一劈,剑意凛然如雪,从虚空而来!

余波如贯日白虹,穿过不舍昼夜的流水,然后刺入长空,直指天道,与浩荡劫雷相抵!

树枝不能承受这种重压,碎成齑粉。谢景行张开手,任由粉尘从他手中飘散,如涣然流沙。

劫雷散去,那原本灰蒙蒙的天空重回澄澈。

谢景行周身笼罩着淡淡神光,金丹劫雷渡过,他的神情却没什么波动,好像成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师兄。”谢景行敛袖,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颇有昔年圣人的三分神髓。

“恭喜师弟,金丹已成。”白相卿的心绪还未平复,洒脱笑道,“景行师弟这一剑,已有师尊几分真传了。”

谢景行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海浪,语气平稳:“还早呢。”

他如今修为太低,空有剑势而已,当然比不得当年山海剑出,天地皆动。

如今,他以金丹期修为可以应付元婴期,甚至更高的的化神,是因为他曾经达到至高的境界。但是修为差距摆在那里,要应对合体以上的修真者,就要使用迂回手段,不可硬碰硬了。

当年谢衍是天生圣人,修为从无瓶颈,他兵解重修一次,总不可能比当年的速度还慢。

谢景行停顿片刻,看着自己纤细苍白的手腕,又觉体内灵脉滞涩,微微蹙眉。

这具身体虽说根骨极佳,但着实弱了些,还需再另想主意。

*

黄昏时分,微茫山下了葱茏细雨,庭下积水空明。

谢景行本是去稷下学宫,代替白相卿讲学。儒门除却风凉夜外,还有几名小弟子,大多是白相卿捡回来庇护着的。

白相卿修为虽高,却着实不会教人,几个小孩儿便在风凉夜的指导下跌跌撞撞地修行。

不过儒门清净,如同世外桃源,他们哪怕修为不高,也没有灭顶之灾,惫懒一些也无妨。

但仙门大比在即,谢景行总不能孤身一人前去,自是要带宗门弟子,便容不得他们偷懒,教学起来,竟然比白相卿这个正牌师尊还要严厉几分。

“今日课程,我可讲明白了?”谢景行手执戒尺,走过正伏案思索的几名弟子,然后点中一对正在案下互掐的姐弟,“阿彻,你来说说。”

司空彻本在开小差,惊了一跳,立即站起身:“小师叔说,大道三千,本无高下对错,只以适合二字为先。”

答完,他还幽怨地瞥了一眼正在窃笑的孪生姐姐司空娇。

“不错。”谢景行见他的小动作,也不戳破。

“圣人有言,筑基重在基础,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不以枯燥无趣而退却,勤学苦练,方得进境。金丹始于趣味,诗书礼易、琴棋书画、礼乐射御书数,择善道而从之。元婴则始悟大道,通义理,识本心,立志向,方知人而为人。”

原本在折纸的天才少年陆辰明便抬起头看着他,若有所思。

“景行师弟说的不错,师尊曾言,多读书,拓眼界,知礼节,炼心性,大道从此始。”白相卿不知何时已经在旁听了。

白相卿手中提着一扎桂花糕,对他们招招手,温和笑道:“差不多下课了,来吃点心了。”

谢景行见他蹲在一侧,毫无形象地宠孩子,用戒尺轻敲手心,气笑了:“师兄一直这么宠他们,又何来进益?”

“小师弟也太严厉了。”白相卿摸了一下鼻尖,笑了,“当年师尊待我们也不过如此了,年轻人,就该活泼好动些啊。”

“惫懒。”谢景行无奈,却还是容着弟子们欢呼一声,奔向分发点心的白相卿,眼里流露出几分纵容。

“罢了,先休息一阵,吃完再学。”

谢景行看着少年少女们围绕白相卿膝下,吃的满嘴点心屑,天真纯稚的模样,是最简单的快活。

还是不够卷。许多年前,他教殷别崖那小崽子时,无论雨雪,他都是准时报道,半点也不懈怠的。

不过,那都是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谢衍身为仙门之主,威势足以让儒门三相心无旁骛地在山中清修,不必为琐事烦忧。

结束一天的教学,谢景行离开学宫时,天色更晚,微茫山的细雨丝毫未停。

细雨湿流光,有飘零梨花落入环绕的清泉,流淌在山间。谢景行撑开伞,走入细雨之中。

儒袍下裹着的身躯匀称清瘦,谢景行不像教导弟子时的温和,容貌在细雨的浸润下,淡漠冰冷,仿佛仙神。

谢景行一入金丹期,就感觉到心境波动越发剧烈。这不平郁气,确实来源于五百年前的那一场坠天。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曾经的谢衍虽为天道代行者,却始终无法摆脱天的桎梏。通天彻地,洞穿古今,逆天而为,不过也是窃火者的一句妄语。

如今,他弃了圣位与三千年清修,向死而生,再回此世,便是要摆脱一切枷锁。

梨花被骤风急雨打湿,谢景行长袍缓带,踏着柔软的落花,走入一片烟水之间。

生之囚徒,死亦缧绁,圣人谢衍带着枷锁而活,最终又为逆天而死。

可世人不懂他孤身探天门的决意,却笑他道统落寞,笑他儒道不通天,笑他“书生修仙,千年不成”。

他们欺他门人,捧高踩低,不值教化。

他们拆毁他建造的盛世,废尽他毕生改革,倒行逆施,教那个正大光明的仙门被洪流裹挟,再不复当年。

数千年革新,东流而去,他意难平!

兴许是心境动荡时格外容易触及大道,谢景行忽地听到一个声音,自虚幻而来,隐隐是缥缈红尘。

“圣人谢衍,世人如何?”

他漆黑的眸中带着冷意:“世人负我。”

雨声越发大了,纸伞被风摧折,白衣近乎浸透。

那声音如同天真稚童,宛如道之玄妙,又问:“天道如何?”

谢景行的眼睛燃起一簇烈火:“天道薄我。”

重天之上,阴雷于层云之中蛇行。那声音却从旷古悠远而来,通透而空灵。

“从今往后,你待如何?”

“人间不平,那边换个人间;天道不公,便换个天道。”

雨打梨花,如漫天飞雪。

“既已绝地天通,又何必让修真者困守此世,油尽灯枯,祈祷天道垂怜,寄望于天门再开?”

谢景行将折断的伞骨弃于雨地,哪怕病骨支离,他的眼睛却漆黑深邃,一字一顿道:“吾要做的事情,不问诸天,只求诸己!”

那声音一叹:“你此世,终于肯问情、问心了。”

他话音方落,心境突破,积累灵气竟是陡然攀升,将他直接送至金丹大圆满。

灵气突破临界点时,蛰伏的魔种在他突破时苏醒了。

谢景行看着手指上涌动的那一簇血色魔气,如红莲业火,让他指尖发烫。

“报应来了。”谢景行笑而叹。

说罢,儒门君子的身影摇晃,如将崩玉山,倒在了这倾盆大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2022/4/18修

2022/12/27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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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在前面加一些后文的细节,这样阅读体验会越来越好哒。

在转世圣人的眼里,帝尊就是只咬着他不放的小狗勾,他有种又气又无奈的感觉,甚至还隐隐期待他来讨讨债呢。

他忽悠起白相卿也很奇怪,乍一听挺有道理的,但是怎么琢磨都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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