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剑本是梦境中的假相，薛白挣醒时，归来剑回归了虚无。

左轻颜哑声道：“薛白……”

再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薛白的眼中满是云狐大氅上的鲜红。

“我……我做的？”他牙关微颤，脸色惨白得可怕。左轻颜向他靠近一步，他却连连后退，蹲下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可能……怎么可能……”

左轻颜便也蹲了下来，无极珠上传来的灵流因为薛白的失控或缓或急，涌向左轻颜的脖颈处，那里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但灵流不止，冲击着新生的皮肤，只觉一阵麻麻痒痒，左轻颜覆盖上薛白的双手：“行了，别折腾你那点灵气了。”

薛白一言不发，停止了无极珠的动作。可他也一动不动，不肯抬头看左轻颜一眼。

左轻颜头疼：“我没事，起来吧。”

薛白缓缓摇了摇头。

“道友……”薛白已然变调，他哽咽了一下，“唯独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左轻颜竟也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心脏跳动了一下，又仿佛没有跳动，他分不清楚，便抓紧了薛白的手。

可薛白拒绝了。他抬手替左轻颜整理好散乱的额发，又抚过左轻颜的云狐大氅后，白色的皮毛干净如初。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左轻颜来不及拒绝，而他的神色中满是小心翼翼，小心到左轻颜舍不得拒绝。

“对不起，明明想让你好好活下去。”薛白朝左轻颜凑近，在额头即将相抵之前停住。

两人的距离太近，左轻颜不自觉屏住呼吸，又在薛白的气息洒在自己脸上时低下了头。

可低下头后，左轻颜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像极了主动扎进对方的怀里。

一时之间，左轻颜手脚无处安放。

薛白却不放过他，手一揽，又缩短了两人的间距：”剩下的交给我吧。“

他坦然放开左轻颜，手腕上的铁圈灵光泛泛，在他起身后化作细长铁棍。

左轻颜抬着头看他，越看越觉得薛白的铁棍莫名有些好笑，可火光摇曳，沾染在薛白衣衫上的血迹逐渐干涸发黑，他成了霜色中最深沉的墨色。

“把火收起来吗？”背对着他的薛白说道。

火焰中的虚张声势一定都被他看在眼底。

左轻颜心知，在薛白梦境中硬抗化神剑阵后，看似燎原的赤火除了对付对付没有威胁的生魂，连个魔气幻化的虚影都对付不了。

他心虚地收拢所有火焰。

但即便没有火光摇曳，张家大院也已笼罩在灰雾中。

张家众人的脸不甚清明，无视小姑娘笑笑的哭嚎，在虚影的操作下，仍就向前行进，冷兵器划过地面，长长的划痕混着灵气，在剑尖向上挑起时，化作刃气袭向薛白。

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攻击，境界的差距下，薛白能轻轻松松粉碎百道刃气。

左轻颜担心道：“别下重手，都是张家的人！”

薛白以棍为剑，反手划出的剑气收敛气劲，破开张家攻击后，回首“嗯”了一下，一矮身，朝虚影冲去。

后方的张家门生瞬时将虚影团团围住。人头攒动，虚影矮小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之后，只能隐隐从缝隙中看到那张如同铜器般生冷的眼瞳。

薛白不得已收回攻势，细长铁棍挡住刀剑，他快速往后跳过几步，无极珠从他袖间冒出个头，又隐匿回去，仿佛在害怕虚影再度拿张家人作为挡箭牌。

如此僵持，毫无进展。

左轻颜一手搭在另一只手腕上，凹凸不平的珠子硌在手心里，他喊道：“薛白！”

持棍而立的人立刻循声望来。他朝薛白抬起带有珠子的手臂，忽地，磅礴的灵力流入体内，滔天赤火如同鲜红城墙，把张家众人团团围住。

炽火灼烧，薛白抹了把汗，他的眼睛在火焰中闪着璀璨的光，仿佛脱离了刚才要死不活的样子，语调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上扬：“哎呀，都给忘了还能这么……”

欢喜的表情转瞬即逝，薛白一把拎住差点摔倒的左轻颜，换了个姿势放人缓缓坐下：“你怎么了！”

左轻颜抹掉嘴角的血，再怎么借用薛白的灵气，还是得用他自身灵力作基盘，这回是彻底超标了，他似乎都能听到金丹裂缝扩大的声音。

不过，好在虚影也有了忌惮，火焰墙隔绝了她的四方，她正处于进退两难的程度。

左轻颜喘了几口气：“你是打算放了他们，还是等我烧死你后再撕了这个地方？”

虚影“哼”了一声，一挥手，好像还要指挥张家众人行动，胳膊却被笑笑抱住。

“不可以！”笑笑哭道，“这和你说的不一样！”

虚影的表情有一刹那的空白，可随之而来的魔气震开笑笑，赤火摇摇晃晃，几乎被分出一条岔道。

薛白着急：“你跟它废什么话？区区魔物幻象，杀了便是。”

可刚才的魔气实在不同寻常。

与虚影身上本身缠绕的魔气不一样，震荡开来的黑雾中纠缠着细小灵力，昭示着背后操控之人仙魔双修，可惜魔气浓厚，依稀透露出来的灵力如水中之月，根本捕捉不到，更不要说顺藤摸瓜找到罪魁祸首。

那要去问虚影吗？

被冰冷表情覆盖的虚影言辞寥寥，怎么看都不可能如实招来。但消灭虚影，背后凶手更无从找起。

薛白先一步做出判断：“先杀了它！张家人的命更重要！其他的出去后再说！”

那虚影眉心拧出一个疙瘩，魔气气焰嚣张，在赤火红墙在竖立起漆黑壁垒，两道颜色完全不同的气劲此起彼伏。

无极珠嗡鸣不止，薛白在不断加大灵力输出，但随着红色火焰的扩散，左轻颜被裹挟着带出更多灵力，他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无极珠停下了动作。

薛白的面色在火光中晦暗不明，无极珠重新震颤时，左轻颜感受到那股串珠即将脱离的冲劲。

左轻颜想说不行。

张家再怎么没落，也不是姜抿玉这样对修真界灵器毫无接触的普通人，万一张家人保有神智，必然会记得无极珠，又万一其中有心怀不轨之辈，薛白一届元婴，也将遭到觊觎与劫杀。

如同听到左轻颜的心声，天幕忽然撕裂，厚重的剑气砸在两股气劲之下，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两道气劲有片刻的凝滞。

随即，银枪捅穿长空，虚影往后速退，避开从天而降的枪尖，魔气骤减。

左轻颜认得那银枪是元一的天寂，熄了赤火，任凭银枪伫立在硝烟弥漫处。

玲珑盒扫过大地，带走张家人和笑笑的生魂，天顶上落下两个人。

元一长身玉立，拔出天寂银枪后，反手背在身后，与虚影对峙。

另一个人影就比较惨烈，厚重的剑气缩小为厚重的长剑，砰然砸在人影上，硬生生把人砸矮几公分。人影接过玲珑盒，把盒子扔出天幕裂隙，然后抱着剑龇牙咧嘴，扭曲的面目配上熟悉的千阿剑，勉强让人认出这是余桐。

左轻颜嘴角一抽，微妙地有了继续吐血的冲动。

斩剑门的余桐成熟冷冽，他暂时无法接受对雪门教育出来的余桐。

可就当余桐鼻子一皱、哭天抹泪朝他奔来时，左轻颜“啧”了一声。

活泼点也好，一看就是没经历过生活的毒打，至少比斩剑门的余桐过得好。

左轻颜生出点长辈的慈爱，轻微抬起双臂，想要接住余桐。

可余桐停在离他一步的距离，哀嚎声戛然而止：“您是哪路妖魔鬼怪扮的师伯？”

左轻颜：“……”臭小子不值得关爱。

兴许是左轻颜面色恐怖，余桐夸张地松了口气：“您这不挺正常嘛。”

左轻颜嘴角一抽，盘算着清理师门的可能性，但余桐忽然凝重起来：“您确实看着正常，但您差点死了您知道吗？生魂受损，□□也会同样受伤，您突然血流个不停，差点吓死岳医师……也不是，岳医师大概只想顺势干掉您算了，反正您总不听他的话。譬如说这次，赤火都从您七窍里蹿了出来，岳医师费了好大功夫，才把火压回去。但凡有点意外，我这颗人头估摸得送师父了。”

左轻颜：“说简单点。”

余桐：“您死了我得陪葬啊！”

余桐一吐为快，倒也松快不少：“不过，应该也是您的功劳，薛前辈的梦境有了缺口，元一哥和我才有机会进来，当然，我是来凑数的。”

看来叫醒薛白是个正确的选择。左轻颜瞟了眼正盯着元一不放的薛白，那人竟似有所觉，视线偏移几分，与左轻颜目光相接。

薛白短暂地扬起嘴角：“叫我啊？”

左轻颜：“嗯。”

薛白指了指缠斗在一处的元一与虚影：“我要去帮忙吗？”

“不用。”左轻颜道，“这里没有张家人，元一可以放开手脚，他一个人就够了。”

薛白沉默一瞬，然后“哦”了一声。

左轻颜又道：“如果是你，我也会这么说。”

薛白走到了左轻颜身边。

那头，银枪烈烈。

面具遮去元一的表情，唯独枪尖杀意外泄。

虚影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暴涨的魔气加持下，几次三番躲开元一的致命一击。

元一久攻不下，咬破手指，鲜血在枪身写下几行符文，长枪顿时伸长，挑向虚影。

那虚影似是毫无防备，竟被正中“心脏”。

虚影咧嘴一笑。

要死，这魔物有心脏这种东西吗？

“跑！”

元一陡然大喊。

他收回银枪，惯向裂隙，拉过左轻颜与余桐就跑，左轻颜右手一勾，扯过薛白。

身后爆炸声响，左轻颜只觉一阵猛烈冲击，直直坐了起来。

这里是……

榻上东倒西歪横着薛白、余桐和元一，在一连串的“哎哟”叫唤中，余桐揉着腰背起身，一见左轻颜醒来，脸上一片欣喜，手忙脚乱要扑上来，被薛白横插一脚。

年轻人跪坐一边，双手在左轻颜脸上胡乱扒拉，许久肩膀松弛下来：“还以为死定了。没想到那魔物的自爆堪比化神期大能，跑慢一步，咱们都得玩完。”

化神？

左轻颜怔了一下。

灵魔双修的化神期、九冥回转阵……以及道清门三花长老之一厉峰。

左轻颜心底茫然，不敢推断下去。

岳源君的声音却单枪匹马打破他的怔忪：“瞎想什么呢？滚过来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