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温柔敲响拜访的第一家村民的门时，许廊因就在她的身后。

这一家是许廊因精心挑选出来的，虽然固执，但说话不会太难听。

如果赵温柔连这样的程度都接受不了，那接下来的家访劝说就可以取消了。

“你好，我是咱们村新来的老师，我叫赵温柔，方便聊几句吗？”

赵温柔看着眼前饱经风霜的妇人，她穿着带补丁的花色短袖，脸上带着农村人特有的淳朴和岁月的痕迹，指甲缝里也藏了些泥土，沾满泥土的布鞋也没有穿好，而是趿拉在脚上，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没多久。

“赵老师，你有啥事儿吗？”

妇人微微让出了空隙，但到底没有开口让赵温柔进屋。她显然是知道赵温柔的目的，但又无法在赵温柔未开口时就拒绝。

赵温柔俨然也看明白她的想法，顺着杆子往上爬。

“嫂子，我能进院里说话吗？”

赵温柔拨了拨落在眼前的头发，笑着说。

她的形象向来是好的，温婉大方，也不咄咄逼人。

虽然妇人没有见过她，但也听过她的一些事。

“噢噢，可以，进来吧。”

妇人匆忙间，又让出些空隙，好叫赵温柔打她身边过去。

赵温柔回头，用白嫩的纤手指了指许廊因，笑着问道。

“嫂子，方便我再带一个人吗？”

许廊因也跟着看过去，他其实也可以不进去，毕竟是赵温柔有话要讲，而不是他有事。

“进……进来吧。”

妇人愣了一下，或许是没想到赵温柔会如此的顺杆爬。

许廊因跟在赵温柔的身后，顺利进了妇人的门。

这会正是吃饭的时间，没有人会围观他们，而且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老师上门能有什么事情，因此更不想参与，妇人也就没有再关门，毕竟该进来的都进来了。

“春花嫂子，我知道你们忙，也就吃饭这会有空，你也能猜到我们上门是有啥事，所以咱们就不兜圈子了，直接说吧。”

许廊因开门见山的打开话题，也将话递给了赵温柔。

“赵老师是今年才来咱们这儿的，她现在也大致了解了村里的一些情况，但还是想和你们谈谈。”

赵温柔点头，她长相秀美，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和乡下人完全不同。

王春花看着赵温柔，便容易卸下心房。

“没有啥好谈的，我们就是农民，一辈子只能种地，也没那个钱送孩子去上学，再说读那两天书也没啥用，还不如帮忙种地呢。”

王春花的想法，也是大多数农村父母的想法。

“春华嫂子，你觉得种地辛苦吗？”

赵温柔看着王春花，认真地问道。

王春花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城里来的老师向来喜欢问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累啊，咋能不累呢？春种秋收，夏天还要顶着大太阳去地里割麦、薅草，没一样是轻松的。”

王春花开口说道，“但是也习惯了，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习惯，这不是赵温柔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她总觉得这个词可怕。

习惯的影响很大，也能直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那你觉得种地有出路吗？你们祖祖辈辈都在种地，一直种到现在，还是在过穷苦日子，想吃顿白面馍馍都难。你们希望你们的孩子也这样吗？或许将来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但他们还是穷人，还是为金钱烦恼，生不起病、也看不起病。春花嫂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人因为穷上不起学，我知道现在勉强你们，对你们来说不公平，也很困难，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就问一句，有可能的话，你们愿不愿意送孩子去上学？”

赵温柔想为她们找一条出路，但也想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知道值不值得。

她不像许廊因那样无私，做不到不问前程。

她要和许廊因一起背着失败欠债的风险，去做一些对农村人来说不可能的事情，总要知道她们值不值得自己冒险一试。

“怎么可能不想啊？”

王春花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但是我家里的条件你也看到了，比其他人家还要差，我男人的兄弟，多分家的时候他爹偏心，钱不给也就算了，我们还落了这么个破院子。赵老师，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时候吗？下雨的时候，因为下雨的时候最难熬，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有时候用盆子接水都不行。平时我们和老小挤在一张床上，给老大摆了个床放在窗棂下面，可要是下了雨，我们一家子都没得睡。”

这样的条件，她怎么把孩子送到学校去？

这些城里的老师总说着孩子要识字，将来才有出息，她哪里能不知道读书是有出息，可她们眼下的情况，哪里还能等到孩子读书有出息。

一家四口人能吃饱饭，能活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了。

王春花从前没有想过那么多，她在懵懵懂懂时就嫁了人，如今到了这个岁数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该懂的也懂了，但是也晚了。

“赵老师，我们不能什么都不管，把孩子送到学校，我们得活下来。”

王春花知道城里来的光鲜亮丽的老师，根本就不懂她们的生活。可赵温柔一句句的话，都在戳她的心窝子。

村里的孩子有一半都去上学了，可她的孩子却去不了，她心里也难受。

赵温柔从进门的时候，就在打量王春花的家。

王春花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房子是破的，但里里外外都很干净，院角还养了一栏猪，应该是她的孩子负责打猪草喂的。

可在乡下，这样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大用处，根本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她们家要靠着庄稼和养猪攒钱翻修房子，不知要攒上多少年。

如今家里大概就她一个人回来做饭，她的丈夫趁着天没黑还在地里忙活。

赵温柔掏出帕子递给王春花，语气里也有几分不忍。

“春花嫂子，我不是来责问你的，我是想帮你们，如果你们真的有这样的想法，那我和许老师他们一定会想法子让孩子去学校上学，不会为难你们。”

王春花没想到赵温柔会说这样的话，毕竟先前来的老师们，总是在制高点上诘问她，甚至指责她：养不起为什么要生？

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妇女，没有上过一天学，不懂得大道理，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她在懵懵懂懂是就被嫁给了丈夫，成了一名母亲，从此围着灶台和男人转，而她的男人也算体贴。

她们虽然穷苦，但是没有吵过架，她们一家还算和乐，可是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面前，她成了一个罪人，成了一个不该把孩子带到这世上的罪人。

王春花说不出一句话，而今赵温柔却告诉她，她们会想办法。

“赵老师，为什么？”

王春花的眼中带着不解，她不明白，为何都是老师，赵温柔和其他人偏偏那么不同。

赵温柔好像真的站在了农村妇女的立场上看问题，理解她的不容易和无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就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到了这里。”

赵温柔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时间不早了，春花嫂子，我有你这番话就已经有数了，接下来就不打扰你了。”

赵温柔起身告辞，她没有做过多的规劝，只是要王春花一个态度。

许廊因听到这话，也跟着起身。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打断赵温柔，也没有质疑她的决定。

等从王春花家里出来，赵温柔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们也不容易，只是我们从城里来，从小过惯了优渥的生活，所以可能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连一点东西都拿不出来，毕竟送孩子上学那么重要。但其实我们眼中的一点东西，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多了。”

赵温柔一直在观察着这个村庄，她知道不只是这里的问题，但这里也在反映着问题。

“你说得对，以前我们可能太想当然了，所以和他们沟通起来很困难。”

许廊因点头，他们和村民交流的时候，没有村民愿意说这些话，他们只是觉得他们太高高在上。

赵温柔虽然也不算接地气，但她的话却问到了王春花的心坎上。

许廊因看着赵温柔，希望她接下来也能顺利。

毕竟不是谁都像王春花这般好性子，越是年纪大的人，越是固执。尤其是没有分家的，长辈在的家庭，更难沟通，他们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不是赵温柔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春花嫂子的性格比较好，这也是我帮你选她做第一家的原因，而且你也说的话也不算难听，可能正好戳到了她，所以比较顺利。”

许廊因提醒赵温柔，接下来的人家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我知道，在门口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要是脾气不好的，根本不可能那么顺利让我进去。”

赵温柔笑了笑，她就是看出来王春花的脾气好，所以才敢那么说话，换做其他人可能就把她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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