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仙子正了正神色,重申道:“你要做个选择,这对你对她都很重要,没有办法逃避。”
梁月庭有些恼怒,张了张嘴,却叹:“可你总该给我时间考虑吧。”
“这是自然。”碧桃仙子笑眯眯地松开了手。
下一瞬,梁月庭立刻不见了踪影。
碧桃仙子转头对某处空气笑道:“风凌霜,你还不出来?”
空气一阵无形波动,下刻,从里走出一道高挑纤瘦的人影,雪衣雪剑,眉目含着清寒之气。
碧桃仙子无趣道:“你央我带你下界,可下了界后,还是这副臭脸色。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怎这么爱破坏规矩?”像她,就天生守规矩,从不逾越。
风凌霜轻轻抬眼,却道:“规矩是死的,没有温度,人却不是。”
碧桃仙子被她的话一噎,下意识反驳:“可你也没有温度。”
风凌霜没有回答,轻轻走了两步,身影一晃消失在天边。如未猜测,当是寻王清源去了。
碧桃仙子自觉无趣,也转身跟着昆仑宫弟子去帮忙救死扶伤。
且说梁月庭追了许久,总算看见某道身材娇小的人影停在大路岔口,她身边还待着个穿玄甲的年轻男子,心下定了定,就朝她走去。
还未走近,却听年轻男子开口:“王大人,这是目前搜救出来的人数,您清点一下。”
王银蛾接过那本沾了血污的册子,边翻开,边轻声问:“户部尚书大人人呢?”
年轻男子温声答:“大人们正在户部大堂里,部署搜救和安置幸存者的事。刚才差人找你,路上正好遇见我,我就顺道把名册带给你。”
王银蛾略一颔首,低头扫视名册上的墨迹,忽的手指攥紧了册缘。目光闪烁,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只剩这些人了?”
梁月庭忍不住凑上前,瞧了眼名册上的人数,也沉默下去。
整个梁都城里记录在册的人数一共六百万人口,到现今搜救出来的人和躲进宫里的人算在一起,也不过三百万出头。这一天一夜的功夫,竟然死了近半的人口!
手骨被捏得微微泛白,王银蛾突然心底发寒,把名册飞快一合,抬头道:“我这就去找户部尚书他们。”
说着,也不管剩下的两个人,疾步朝户部走去。
梁月庭追了上去,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缀着,神情复杂沉重。本来想找她解释碧桃仙子的事,可眼下哪里还有心情谈儿女情长,只盼望梁都城里的人能安全无恙,好好活下去。
王银蛾当然也知道后面跟着是哪条尾巴,可她同梁月庭一样,没心思顾及这些小事。
沿路全是干涸的血迹和一些无人收拾的残肢,因是寒冬腊月,天气冷,所幸尸体没臭到熏天黑地的程度。
一些哀吟和着悲痛的哭声顺着冷风飘来,冷得人猛打一个寒颤。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身旁响起一个担忧的嗓音:“你冷吗?”
尾音将落,一道披风落在肩背上,很温暖。
“穿着大氅不方便行动,披风上有聚暖的阵法。你去忙吧,切记保重身体。”
眼睫扑烁,王银蛾看向他:“你呢?”
这话说的像是离别之言,难不成他还真如那个碧桃所说,马上要回昆仑宫了。
梁月庭却勾起嘴角,脸颊的一侧有个浅浅的梨涡:“我自然是陪着你,一起安置幸存者。”
她松了口气。
正要施遁身诀赶去户部时,余光却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王银蛾忙抬眼看去,却见是秦母和几个妇人在给伤者包扎换药。
“娘——”王银蛾走近,目光在这群衣衫褴褛血污斑斑的伤患身上扫过,落在秦母身上,不由叫道。
秦母抬头,有些惊讶:“银蛾子!”
“娘,你怎么在这儿?”王银蛾上前握住秦母的手,被冰了下,低头一看,那双手又红又肿。
“才刚脱险,你怎么不休息?”
秦母摇头笑道:“不要紧,我看这里许多人受了很重的伤,大夫忙不过来,就过来帮忙。”
王银蛾哑口无言。
“这季节也太冷了,你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秦母没有回答,看看她和梁月庭,见她二人面带急色,便道:“你们有急事就快去办!”
“那、娘亲你也注意,别太操劳。”王银蛾张了张口,只好点头,又忍不住嘱咐一声。转身心里还想,要是让她看到娘亲为了照顾这些伤患而累垮自己的身体,她宁可送这些人一程。
阴暗的心思一闪即逝,很快隐藏进暗色的眼底了。
这时候,两人已一个遁身诀赶到户部大堂。里面正有三四个人在商议,中间摆着一副大地图,正是梁都建筑布防图。
见她二人一来,几人停下谈话笑着招呼。看见梁月庭跟在她屁股后头,他们也不惊讶,反正早上的事大家还历历在目。
户部尚书姓韦,年纪五十出头的模样,面白蓄胡,眼睛狭小,眼珠却极亮,显得十分精明。
王银蛾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倒是这位韦姓尚书一见到她,拱手笑道:“好久不见。”
哪里好久不见?但面上总要装装样子,恭敬回了一个礼。
寒暄之后,众人紧接着商议一番,各自把任务分配妥当。
王银蛾是个女孩子,看着又是娇柔可怜的模样,在他们眼里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便把她安置在禁宫的难民营内,和另外几位官吏负责这些难民的伤员照料和安置。梁月庭则是跟着仙门弟子去搜救幸存者,以及铲除一些漏网之鱼。
“还有异议吗?”领头的户部尚书双手合掌,问道。
有,当然有啦。王银蛾面上露出几分犹豫,其实心里并不乐意待在难民营里,可刚要开口,一只手从旁边扯了下她的衣袖。
她一分神,接着就听户部尚书发话让诸人领命退下。
心怀不甘地退出大堂,王银蛾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语气不满:“你刚才为什么拉我?”
梁月庭轻声回道:“那位韦尚书不会答应你,说了也是平白得罪人。”
“怎的这样说?”她犹不解,“你怎样突然关心起官场里的弯弯绕绕来?”
他答:“你在这里面掺和,如舟行于险滩之上。我看你一时犯糊涂,怎能装作不知,不提醒你呢?”
话说到这里,王银蛾也明白过来,心知自己刚才差点就说坏了话,不免有些后怕。一时又没来由地心情烦躁,这种看人脸色的日子不知要过得何时去?
“好了,不多说了,你我各忙各得去吧。”她轻咳一声,转过脸道。
梁月庭伸手摸摸她的头顶,轻笑声:“嗯,我可能会晚些回来。”
下一瞬,风吹了起来。她一回身,人已不见了。
既然领了任务,哪怕再不情愿,正事还是要干的。王银蛾去了避难营,发现送进来的伤患又增加了近一倍,哀嚎声不断,大夫们忙都忙不过来。
随手招来负责管理这片避难营的一个小官吏,她道:“我受韦大人之命,负责接管避难营一切事务。现在你立刻招集人手,把这避难营里伤患的人数按重中轻的等级划分出来集结成册,另把营中目前的劳动人手集成名册,一并交由我。”
那小吏与王银蛾不认识,又见她空口白话,没什么信物,当下急怒道:“你这小妮子,别来捣乱!没看见我们忙得很嘛!”
王银蛾不怒反笑:“像你们这样焦头乱额毫无目的地忙,只怕越来越忙!”
“你!”那人还要反驳什么,突然一个冰冷的东西掉进怀里,摸出来一看,却是一枚九爪龙纹玉佩。
脸色登时剧变,他哆嗦着手指看了又看令牌,连忙垂首谢罪。
“大人,小的愚笨,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有大量——”
“既然知道我的来历,还不去照我的吩咐做!”
王银蛾昂首挺胸,教训了他一番,心中郁气消解,又笑得和蔼:“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人,小的程迅。”
“小程,我看你是个机灵的,来日必有前途,好好干。”
程迅忙应一声,随后领命走了。
注视着他背影走远,王银蛾暗地里笑了声,原来当官这样威风,一时间又找到当初想进朝廷做官的心情来。
约莫半柱香后,程迅带着另外两个小吏赶来,每人怀里抱着好几本又厚又重的名册。
王银蛾伸手一拦,说道:“弄好了?把名册里的情况简述一遍吧。”
程迅左右看看,上前微微躬身:“大人,因这名册人数实在太多,所以,小的们是分开统计的。”
“那好,你们就依次向我报告各人负责的部分。”
“是的,小的先来吧。”程迅正了正神色,就道,“截止一刻钟前,本片营区接受的难民一共有五十万,重伤患十万一千一百零九人,中伤患有二十七万八千五百四十二人……”
三个小官吏依次报道完,相顾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等候命令。
王银蛾一边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衣袖上的暗纹,一边悠悠开口:“做的不错。你们通传下去,所有难民以十人为一组,每组举一人暂为保长,负责本组人员的安全和物资分配。一组中,重中伤患者不得少于三分之一,轻伤患者不得多于三分之二,轻伤患者负责本组重中伤患病人的照顾之事。至于大夫和其余人手负责治疗刚送进来的伤患,巡逻检查伤患的伤情以及运送物资。
每组人员中若有死亡者,则以新的名单替补,若有人谋私利故意苛待其他组员,核实之后,削减本组灾粮,每人施以鞭刑。”
“大人,这是否太过严厉?恐会引起民生恐慌啊——”底下几个官吏听后,面露疑虑。
王银蛾把诸人情绪收进眼底,轻飘飘地笑了下,只叹:“人心险恶啊——”
顿了下,她接着又道:“规矩是这一套,容不得变更,至于怎样执行下去,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另外,你们还要抽出一部分强壮的人手,组成巡检队,一来帮忙运输口粮,二来行检查之责,若有不遵法纪者立即捉拿。”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外面开始飘落的鹅毛飞雪,可是一进耳里冷的浸人。
程迅几个小官吏偷偷抬眼瞧她,见她一张明媚温顺的脸分明可怜喜人,嘴角尚噙着笑,但那双眸子却不带半分暖意,心下登时吓得打个激灵。暗叹,这女子是个不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