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中殿外走进一个官服女子,看向这边,问道:“湘公夫人情况如何?”
王银蛾连忙道:“已经在生了。”
女子应了声,又环视一圈,思觉情况不对劲。
突然那悻悻走掉的男子掉头回来,喊道:“孟大人,管好你下面的狗!”
王银蛾垂望着地,眸光幽冷。
年轻的女眷们气得面色发白,嗤地一声,骂道:“滚吧!肥猪头,在装狗咬人——”
孟绥余光瞥她一眼,转头向那男子微笑道:“孟绥并不养狗。大人恐怕找错人了。”
男子忿忿离去。
等人走后,孟绥转头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婉转的声音,把事情来龙去脉简述一遍。
王银蛾抬眼看去,却是沈微经和沈玉篇姐妹。
沈微经缓缓转眸看她一眼,又落向孟绥身上。
“这种男子并无什么本事,偏要拿女人撒气,银蛾见他不惯,便出声驳了几句。那男子恼羞成怒,竟要出手打人,可惜又打不过银蛾。”
先前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小姐,忍不住点头附和:“多亏了这位姐姐替我出声解气。谢谢——”
孟绥沉吟片刻,说道:“王银蛾,这种人看着是没什么危害,可是这官场里,再小再烂的人也可能在某一时刻,成为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王银蛾心里明白,孟绥这是在提醒自己。心下泛起一阵暖意,当即拱手一礼,真诚道:“多谢前辈教诲。”
不知何时,屋内的叫喊声停止了。
殿外面的人一齐静默,支起耳朵细听。
直到婴儿的嚎啕大哭传了出来,众人那颗高悬的心总算落下实地。
“真是千喜万贺啊——”诸位女眷皆露出个欣慰轻松的微笑,正要结伴进去探望那位刚生产完的夫人和小孩子,不想被人拦住。
而拦人的正是王银蛾和孟绥。
“拦我们做什么?”
孟绥风淡云轻地解释:“夫人刚生产完,身子虚弱的很,需要静养。”
当然还有另一层没说,生产的时候说不定会把殿里搞得脏乱,全是血、羊水还有别的屎尿啊。她想,湘公夫人不会愿意让自己狼狈的姿态为别人瞧了去。
王银蛾跟在孟绥后面,挡在殿门口,闻言喊道:“你们谁去请湘公过来!刚才着人催了一道不见人来,再去催一次,自己的种都不要看,算是什么男人!”
等候在外的宫女急匆匆走去通风报信。
这时候,殿门忽然开了。
一个宫里的老婆子欣喜地抱着小孩子出来,嘴里高兴地嚷着:“天大的喜事!生了个小世子!”
“诶,湘公呢?”
王银蛾轻声道:“着人去请了。”
“怎么这么慢——”婆子抱着大哭不止的小世子,奇怪道,“湘公夫人生了世子,你们怎么都不道恭喜!”
底下即刻响起了一片敷衍的贺喜。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湘公府有后了!”
年轻的女眷们不应声,这湘公府有后和她们有何关系,何况才被一个男子恶心到头,这又冒出来个男的,不把他塞回他娘的肚子里已经是天大的良心了。
沈玉篇凑上去,安慰道:“这小世子长得还挺可爱——”
老婆子听后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像是这孩子是她生的,夸道:“世子年纪虽小,但很有湘公年轻时的英勇风范!”
“啊?”然而,话落进沈玉篇耳里,她忽深蹙眉心,望着这孩子直摇头,语气可惜,“但愿这孩子别像他父亲,做个没心肝的男子!”
这突然转变的话锋打得众人措手不及,皆愣在原地。
沈惟经愠怒道:“沈玉篇!”
沈玉篇双眸瞪大,动如狡兔,咻地躲到王银蛾身后去了。
王银蛾有些无语:“你躲我后面做什么?”
她飞快道:“家姐不会打你。”
“微经当然只会揍你一个。”
湘公在千呼万唤中,终于来了。可刚要踏进侧殿时,被里面的婆子拦着出来。
“湘侯爷,这可不兴进去!女人生产遗留的污秽恐会冲撞您的贵体!”
湘公沉吟道:“那总要让我见上儿子一面吧。”
众女眷闻言沉默着四散开,仿佛先前的经历只是一场谈笑的谬梦。
又恰逢这时,外面奔走进一个羽林侍卫,他高声喊道:“叛乱已平定!陛下宣我等所有人入正阳宫等候!”
人群欣喜,各自从宫殿里涌出,欢舞结伴地往正阳宫前去。
在混乱的人流中,王银蛾忽一回头,听见婆子喊道:“湘侯爷,小世子您还没抱到呢?”
湘公拂袖转身,摆手道:“不必了,你们先照顾好小世子和夫人。”
“可是——”
“有什么可是!国事为先!真是妇人之见!”
叛贼都已平定了,这时候着急往前奔,若是贼军逼近,你往前冲还算个好汉,这会儿哼——
王银蛾努嘴不屑,心里把这位湘公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她就是妇人之见,见不得一些为了利益抛家弃子的家伙。
陛下在正阳宫召见百官及女眷,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说。
一到正阳宫殿外,李公公就朝她走过来,在其他人惊诧的眼神中,开口道:“王大人,陛下请你过去呢。”
王银蛾呆愣了两秒,就听李公公笑道:“你此次救驾得力,陛下要赏赐你呢。”
“不敢,这是微臣的职责。”王银蛾急忙恭敬地垂首,按捺下疑惑,随李公公过去了。
有许多双视线盯着她,或是恶毒注视,或是若有所思,或是惊诧打量,但一会儿就都被抛在殿门外了。
进了殿,王银蛾朝上首之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就听皇帝老儿说道:“你此次救驾有功,可要什么赏赐?是升官还是赏金,你自选吧。”
王银蛾心中暗喜,但要她选择却有些纠结,这两个赏赐她都想要,可是都不能开口要。
正要婉拒时,又听老皇帝道:“听说,最近内侍局的女官走了,要么你去补缺?”
这话一出口,王银蛾立时警铃大作,要让她去后宫当官,那不就是成后妃预备啦。这绝不可能!
“臣不愿!”喊完,她立马又后悔了,应该委婉一些。
这下好了,皇帝的语气已经染上薄怒。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赏赐?”
偏这时,一个柔婉娇矜的声音响起:“既不想要升官,也不想要赏金,臣妾看她年纪已二十,早该要成婚了。不如,替她在这百官家中挑选一位青年才俊,成就一段良缘。”
王银蛾猛地撩起眼皮,却迎上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是贵妃娘娘。
她面上笑吟吟,可眼底恶意却明晃晃地摆着。
此刻皇帝已心生不满,有意答应这荒唐的事,吓得王银蛾赶紧跪下来,哭诉道:“陛下,贵妃娘娘,臣不要这些赏赐,只愿皇天浩荡开恩,替微臣的师父洗刷冤屈!”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南广王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王银蛾暗暗咬牙,索性把心一横,就将王清源在南霞郡“救人——被诬陷——被追杀”的经历说出来,但是却将南广王的角色模糊去掉,意指南广王受人欺骗从而下令追杀王清源。
皇帝摸了摸胡子,宣道:“让王清源上殿。”
等人上来,便问是否有此事。
王清源瞥她一眼,答道:“回陛下,此事确凿。但草民只知道被南广王追杀,具体的原由却弄不明白。近日入梁都,也是为躲避追杀。”
话落,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听说,前几日南广王的属下大肆搜查青楼,莫非是为了找你?”
王清源仍保持着微笑,但不作答。
皇帝本就今日被吓得半死,方才又被王银蛾那一惊一乍吓着了,心里本就不痛快,压根不想在这种芝麻小事上浪费心神,便摆手道:“这事就交由沈丞相去处理,尽早还人家一个清白。”
顿了下,他又道:“这王清源也是朕的恩人,近日就把他安置在驿站里,好生伺候。”
又对王银蛾道:“这事不算赏赐,你的赏赐就让左右臣相一同拟定。”
事已至此,已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王银蛾同王清源谢恩领旨,然后随其他人一同散会离开。
半路上,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叫住她。
“王大人/王姑娘。”
两人一左一右,狭路相逢,看起来全不对付。
王银蛾行礼道:“侯爷,王爷。”
南广王似乎怒气不平,那张威严俊伟的脸微沉,说话夹呛带讽:“王大人不愧是人精,这一招玩的真溜——”
“王爷抬举我了。我也是事出无奈。”
南广王气哼一声,甩袖,阔步离开。
见人走了,王银蛾还不敢松气,又看向在一旁笑嘻嘻的陆邢台,问道:“侯爷有什么话要说。”
陆邢台却弯弯眼,有几分不怀好意道:“我没想到,你这次竟然把二姐惹毛了。”
二姐就是那个贵妃,一条几千岁的猫妖。
“我二姐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小心些。”说完,他噙着笑走了。
王清源看着这两人匆匆来,又匆匆离开,叹道:“这真是两个麻烦。抱歉,我连累了你。”
“师父也救我多次,不必说这种客套话。”
两人边聊着边朝行宫外面走。
突然,迎面小跑来一位公公,看见她们眼神一喜。
“王大人,道长,外面有个貌美天仙的女子寻你和你师父。”
这,王清源是她师父的名头,不消片刻,就已传遍整个行宫。
王银蛾本来思忖着,究竟是哪位貌美女子找她,但她在梁都认识的人里,没有这么符合条件的一位。要说沈微经算一个,可她不至于要人通报。
然而,小公公话音刚落,她余光瞥见身旁那位着急问道:“人在哪里?”
刚得回答,就迫不及待,快步往那个方向赶去了。
这般模样真像是去会情人。诶,莫非——这女子真不是来找她,而是寻王清源来的?
可是,那女子如何知道王清源是她师父,他又和她呆在一处?
王清源当先几步冲出行宫大门后,王银蛾怀着满腹怀疑,跟着越门而出。
一眼望见门外正亭亭玉立,若霜似雪的玉人,她大吃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一步,跟个耗子见了猫似的。
再一瞧,梁月庭也在,离那两个殷勤私语不顾别人死活的人远些,正望着这边门口,目光搜寻些什么,看见她,嘴角荡开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