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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前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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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银蛾最终还是收下了红包。

那红纸捏在掌心,铜钱冷冰冰的温度透出来,几乎冻伤她。上辈子她还因这包铜钱自责好久,觉得自己之前作为太过分了,罔顾爷爷一番心意。

这时候,院子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爆竹余烬的硝烟气味。

一年过去,一岁渐长。

年后又过了段日子,直到将整个元宵闹尽,才到书堂开学的日子。

王银蛾背的那只书匣似乎变小了,挂在一条胳膊上,木头的褐色和浅色的青衫遥相呼应。

风吹过敞开的窗扇,撩起她散落的长发,她边嘟囔着风大边束发,浑然未觉,一只米粒小的桂花顺着风吹落在她的窗台上。

大冬天的,桂树又怎会开花。

“娘亲,我走了!”王银蛾朝家门口挥一挥手,又独自踏上通往私塾的青石板路。

夫子依然是以前的夫子,嘴里念叨着支吾者也之类的古文。

底下的学子随着他的节奏摇首,似念似唱,木制的窗扇皆半敞着,阳光和着草木的清新一同随空气涌进书堂。

王银蛾玩心未归,还在想念哥哥元宵前那日向她告别:“此去一年内难以见面,在家好好照顾爹娘和自己。若是有人欺负你,就打回去。”

“哥哥,一路顺风。”

一股淡淡的忧愁笼上眉宇。

正出神间,一道略微苍老却十分可亲的声音在前头响起:“小友,何事令你忧心?”

她愕然抬头,是一个和善可亲的老头。这人也从未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出现。

王银蛾起身,拜了拜道:“夫子,我在想,人生为何离别多,而相伴难。”

哥哥出远门做生意去了。

三叔也投奔他的活计做营生去了。

爹爹也说过段时日要离家出门一趟,估摸着三个月后才能归家。

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空气都似乎因少了别人的呼吸而愈发清寒寂寥。

老夫子抚须微笑:“若无离别之楚,何来他日重逢之喜?许多事情,我们也许当下思觉难以忍受,简直如坠地狱,待得他日再回头省视,若有所思,一切实在冥冥之中。”

王银蛾茫然地看着他,实在不懂其中含义。

老夫子不再言语,叫她坐下,旋又恢复讲课。

课后,就是午饭时间。吃罢饭,王银蛾回来,不想撞见几个小子正在撕扯她习题、书本。

“你们做什么?”王银蛾又惊又怒,快步上前,眼神落在被撕烂的书上倏然转暗,唇角紧抿。

她还未问,那几个小子已先吐露缘由,模样高傲得像几只待拔毛的公鸡。

“你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资格读书!又有何德何能让夫子都喜欢你!”

王银蛾呵地一笑,嘴唇一张一合:“因为你们蠢呗。”

大家都是小孩子,脾顶气大。一听,立即努怒了。

“给我上!”最中间的那小孩发号施令,其余几个人立马涌上来,一把按住她两条胳膊。

“不过,你长得倒真是俊俏——”中间的小霸王说着,促狭地将手摸上她的脸颊。

王银蛾双目幽暗,盯着他的动作不语,突然一张口对着那只手咬下。

杀猪似的嚎叫响彻整个书堂。

王银蛾趁机挣脱束缚,如恶狼似的扑上作主的那小子,双手宛如利爪朝他狠狠抓去。

另几个小孩吓得哇哇大叫,又惊又惧,想拉开她,却被她反手一挥,一脚踢飞出去。

惨叫声连绵不绝。

文嫂和几位夫子听到其他小孩子打报告,急忙赶来,却看见王银蛾按着几个小孩狂揍。

这还得了?一个夫子大喝:“住手!”

王银蛾突然惊醒,猛喘粗气,把那个被打的鼻青脸肿模糊的学子朝前一扔,随后垂目立到一旁。

前头一个夫子颤颤巍巍地走上来,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何故伤人至此?”

王银蛾正要解释:“夫子我——”

那夫子已怒而甩袖,喝道:“不必解释!领着书匣滚吧!”

王银蛾眼眶一热,袖中的拳头捏紧,便将头垂得更低,不去管被人恶意翻倒在地的书匣,径自踩着被撕碎的书页离去。

莫不是变成了小孩子,心智也变得小孩子起来。

身后有人忽叫住她:“银蛾,且慢。勿归,我已派人去请秦大娘,你和我来。”

抬眼一看,却是文嫂。

文嫂拉起她那只沾着血迹的手,把她带至书房里,随后端着清水和皂角过来,柔声说:“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然后告诉我事情经过。我想其中有些误会。”

王银蛾将手伸进水里,洗着洗着,突然开始掉眼泪。

“别怕,我相信你。”文嫂的声音温温柔柔。

王银蛾点了下头,说得事情经过,她说得断断续续,一会儿哭,一会儿又接着断处开始说,得亏文嫂足够耐心,一字一句听她掰扯完。

王银蛾心中惴惴不安,愈发怀疑自己是否下手太狠?毕竟他们是小孩子,不经揍。

可是他们欺人太甚!

自己也真是,一点也控制不住这暴戾的脾气。

书童回报,秦母不在家中,故请来王银蛾的奶奶。

王银蛾眸光黯了下,记忆里也不曾有这段经历。

文嫂点点头,带着她回到前院。刚到前院,一个人影猛地冲了过来,扬着手臂,是要来打她啊。

王银蛾瑟缩地躲在文嫂后面,心跳如擂,思维却愈发清晰。

“你这个恶毒女,竟如此对待我儿!我要你拿命来!”

文嫂拍了下她颤抖的胳膊,示意两边的侍卫。立刻有人上前按住那位妇人:“刘大嫂,不要激动——”

“我儿的脸都被她抓花了,日后如何见人?”

“那还不是你孙子惹的祸事!”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后,王银蛾又喜又怕,忍不住泪眼婆娑地看向来人,喊道:“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刘大嫂瞋目切齿:“那你说说,事情是怎么回事!我儿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你下手这般狠心?”

王银蛾边抽泣边说明缘故,在场之人皆沉默一阵。

“那你也不能伤我儿脸皮,这让他日后如何做人!”

“你这黑心肠的小娃,看我不撕烂你的脸皮!”

“啊!快拦住她!”

眼看刘大嫂的手掌即将落到自己脸上,王银蛾神情彻底慌乱,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脑袋却将脸埋在地上。

到底那一巴掌没落实,刘大嫂就被两个粗壮的大汉给按住了。

“银蛾起来,没事了!”

听见奶奶的声音,王银蛾瑟缩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身青衫沾满泥灰。

她拿着袖子擦了擦泪和鼻涕,却听奶奶骂道:“你儿子是个混账东西,你也不是个好货!”

“男女有别,你儿子没脸没皮,撕了银蛾的书和习题,又想对我孙女动手动脚,活该挨打!那张脸他不要也罢!”

两个人被围在院子里互相对骂。到后来书院的掌事文嫂见劝说不了,只好叫夫子把其余的小孩给送回去。

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幕尽数收进一片屋瓦里,梁月庭心中叹气。

织梦蜘蛛造梦的材料从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明显是一个好的结局。她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王银蛾被带回家中,一连休息几日。

她终于按耐不住,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地翻墙跑去书堂。

奇怪,今日不是休沐日,私塾里读书声朗朗,爹娘为何对她说今日私塾不开张。

一股莫名的恐慌袭上心头,她加快步子,想要去书房问个究竟。

然刚抵达书房门口,屋里的谈话声飘了出来。

“我不同意。”

“文夫人,你不是不知道银蛾的事会给咱书院带来多大的影响!”

“此事本就不怪她。况且我也差人请了大夫治疗刘敏,另外王家也付了赔偿,何故逼一个小女孩退学?”

“文夫人,你不想想书院里都是十几不等岁的男儿,若是年纪再长,弄出什么丑事,岂是你我几人能承担得了?”

里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王银蛾张了张口,到底没发出半点声音。

屋内陡然安静,过得一会儿,文嫂冷笑的声音传出来:“一个人犯的错要另一个人承担,你觉得这有理吗?”

“文夫人,老朽并非此意。”

“可是你的意思分明就是,书院里的每位学子可能犯下的错都要一个无辜清白的女孩来承担!”

“如果不是刘敏和几个小孩合伙撕她的书,又起了猥亵之心,他们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然而你却和我说,都是因为她的存在,他们才会生出下流心思!”

“今日,书院容不下她;他日,一重围墙之内又岂有她的容身之地?依汝之见,天大地大,但凡男子存在的地方就不该有她的存在!”

文嫂冷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衣先生,你请走吧。”

哐当——

书房的大门被人猛地拉开,那位衣先生怒容满面,看她的神情活像是看见一个祸害似的,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王银蛾挑挑眉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好笑。

“银蛾,你怎的来了?”书房里传来文嫂的声音。

原来,文嫂发现了她。

走进去,王银蛾才发现书房里还有其他人。

一个陌生的女夫子坐在旁边的木椅上,穿一袭竹青布裳,面容清秀温和,看见王银蛾在打量她,于是腼腆地笑了笑:“你好,鄙姓柳,全名落雪。”

王银蛾一瞬间怔然,恍若隔世。

文嫂介绍道:“这是新来的柳夫子。”

王银蛾恭敬地朝她拜了一拜:“学生见过柳夫子。”

自此,柳夫子就成了王银蛾所在书室的夫子。

但因王银蛾总是惫懒学业,柳落雪又最看不得这种人,因而往往紧盯着她课业。

当她怠倦诗书习题,正要偷溜出书室,不料正好被告假归来的柳夫子捉了个正着。

“哎呀!柳夫子你不是今日轮休吗?”

柳夫子穿着墨青长衫,乌丝半挽,闻言,清秀的脸上漾起一丝笑:“闲着也是无事,便来拿一本周易,消磨时光。倒是你这小姑娘上课偷懒呢!”

翘课被抓住了,王银蛾也不在意,大摇大摆地跟着柳落雪进入书房。

柳落雪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像是天上飘来的雪絮,轻盈如梦,温温柔柔。

柳夫子看着她跟个小跟屁虫似的,无奈地摇头:“你翘的课业等会儿要补上。”

“知晓了,柳夫子。”

正要跨出门槛的时候,王银蛾突然道:“柳夫子,你穿青衫可真好看——”

柳夫子回头就是一个爆栗,恨铁不成钢道:“读书明理,我看你都读到——”

“狗肚子里去了!”

“胡说,我没有这意思。”

“我知道啊,夫子只是市井长街过,耳濡目染,一时嘴瓢而已。”

柳落雪轻哼一声,怀抱着周易,扬长而去。

徒留王银蛾立在原地,揉着额头。

好吧,其实一点都不痛。

眼见柳夫子已出门庭,马上要离开书院,王银蛾正要去追,突然额上吃痛,却是一颗小石子砸到了。

王银蛾气恼不已,四下张望,正好瞧见文嫂从环廊中款款而来。

她当即委屈地叫道:“好痛啊!文嫂,是你拿石子砸我吗?”

文嫂气笑,斥骂道:“你这狗东西,无凭无据,从哪里拿些虚话埋汰我这一寡妇呢!”

“文嫂,你素来出口成章,彬彬有礼,不想骂起人来分毫不让啊——”

“好了,我知错。”文嫂轻咳一声,恢复那知书达礼的温婉模样。

王银蛾捡起地上的那颗小石子,笑道:“我向你道歉,文嫂。不过,丢我石子的家伙到底是谁呀?真缺德!”

文嫂走来,疑惑地看了圈四周:“真有人丢你石子?”

思量半响,突然莞尔道:“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也许是老天打你呢——”

“老天丢我石子?”

她仰首看看天,丝毫未发现身后屋顶的一片断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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