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环视四野,乱葬岗中腐尸随意堆积,陈年累月下一股恶臭气息弥久不散。
虽是冬日,草木凋敝,但一眼望去,枯枝败叶与陈尸堆相交而映,阴风阵阵。
王银蛾冷不丁打一冷颤,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于是赶忙绕开横死的杜老二,提着裙摆飞快奔离此地。
等她赶到深巷,已经一刻钟过去了。
王银略一平缓了呼吸,就要迈步过去,正巧这时两道金光飞逝而至小院门口。金光一闪一灭,在王银蛾瞪大的双眼里,赫然倒映出两道熟悉的人影。
梁月庭不是说,琴情与那位风凌霜出去除邪祟了吗?
回来的可真快,眼下她还穿着婚服贸然上前恐有不妥。
正犹豫间,院门打开,走出来一位青衣佩剑的男子。
风凌霜开门见山:“你和琴情打了一架,是为何事?”
二人相视一默。
随即,琴情尴尬地道:“我没告状。我刚到临岐,便被师姐逮了个正着,然后便被她抓过来了。”
梁月庭道:“我知你品性,自然信你。”
风师姐环顾四周,突然往王银蛾藏匿之处定了定目光,吓得她赶紧往后缩了缩身子。
风凌霜道:“我算出来的。月庭师弟,下山前,二位师父托我好生照看你们。趁我不在,就同门动起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小事,劳烦师姐费心了。”
袍袖微动,梁月庭先施一礼,余光往那棵桂花树后面瞟了瞟,再漫不经心地收了回来。
风师姐冷笑:“我不想掺和你二位的私事,但是师父有令,我不能违背,只好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真有什么东西惹得你们互相内斗,那我也只能斩草除根!”
风凌霜修习的剑法霸道凌厉,连带着她整个人的气势也很冷硬。
梁月庭再度朝她拱手道:“师姐说的有理,月庭受教了,定然谨记师门守则。”
琴情也跟着保证。
躲在树后偷听的王银蛾心下一沉,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化为平静。
本来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这会儿已经阴了下来。
王银蛾扒着树干,偷偷觑着三人,皆广袖长袍绥带飘逸,周身若有隐隐神光。眉目一雕一琢皆是鬼斧神工,身处在这间破旧小院、这条人迹寥寥的深巷中,倒显得像是深山老林中不问俗世的神像。
刹那间,一股挫败自卑之感袭上心头,被热气蒸腾成云雾,在眼中氤氲缭绕,弥漫不散。
王银蛾心道,他肯定是不会出手帮自己这一回。
即使她凑上前乞求,也不过是在三人面前讨了个笑话。
人贵有自知之明,梁月庭的师门不允许子弟随意插手凡间事物。
转念间,眼中水汽顿收,王银蛾毫不犹豫地轻踮着脚离开了。既如此,只当作她满腹心计做了黄土,付之东流!
待她一走,原先那三人似心有所感,转头看向桂花树下。
风凌霜道:“白老爷虽有豢养邪物嫌疑,但到底仍是凡人。凡人之间勾心斗角,我们莫要插手。”
梁月庭仍盯着那个方向,唇角微抿。
一旁琴情心有不忍:“可眼睁睁看着她嫁给白老爷做妾,受尽折磨,也太不人道了!”
说罢,便要追去。
风凌霜施出一道灵力捆住琴情,冷声道:“她的确可怜,可天底下不止她一个人可怜,你救得完吗?若是白老爷没有沾染邪术,你出手相救其实是在损坏她的命道!”
“又不是好命道,坏了便坏了!”琴情恼怒道。要让他看着别人陷入火坑,这不比杀了他更让人难受!
语罢,琴情又抬头看向梁月庭:“师兄我要去帮她,你去不去?”
梁月庭仍是望着那棵桂花树发呆,闻言,一惊,一顿道:“你要去抢亲?可你又不能娶她,岂不害了她的名声?”
风凌霜欣慰地看看他,又看向琴情。果然月庭师弟要有脑子一些。
她知晓王银蛾境况可怜,但是擅自插入他人命道,是要遭天谴的,更有可能吃力不讨好,反倒让那人平白受更大的折磨。
琴情面色发白,显然是没弄懂他的意思,半响,慢慢点头,突然嗤骂一声道:“王姑娘真是白瞎了眼,把一颗真心送给你这负心薄情之人!”
风凌霜喝斥他:“琴情,你简直没有规矩!”
琴情施法挣脱束缚,恨恨地看了二人一眼:“琴情向师兄师姐道歉,但琴情恕难从命!”
话落,转身欲走。
突然脑后一痛,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随后晕厥过去。
梁月庭道:“师姐,你看着琴情,别让他做傻事。”
风凌霜扶着琴情往院子里走,突然停下,也不回头:“月庭,你不是琴情,想好后果了吗?”
“嗯。”
另一边厢,王银蛾得知寻人帮忙一事落空,心底很是平静。
来时,生怕赶不及,因此走的很急。归时,想着要面对一样的结局,倒也步履放缓了些。
原路翻回墙头,忽听一声马儿嘶鸣,扭头一瞧,竟然是大红甩着马尾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王银蛾忙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大红,你怎么跑出院子了?可是被院子里的锣鼓声惊到了?”
大红看着她,喷出一口白气,随即扬起四蹄作出奔跑的姿势。
“噗!”王银蛾笑出声,眼泪花又冒了出来,“好,你等等!”
她翻回了屋内,飞快地找出一张草纸,因为手忙脚乱,还打翻了一些胭脂盒子。
“姑娘,怎么了?”门外传来喜婆的问候。
王银蛾害怕露馅儿,勉强笑声道:“婚服袖子太大,不小心扫翻了胭脂盒子。”
见门外人没了动静,她这才继续轻手轻脚地找炭笔。可人越慌越容易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分明一只黑不溜秋的炭笔硬是不知藏哪儿去了。
她气得捏紧袖子,又观望了眼天色。不行,再这样耗下去,她根本逃不走!
对,她是个自私自利、又倔犟顽固的人!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也绝不会放弃!
狠心咬破手指,王银蛾坐在床上,一字一字地写着血书,从手指尖到全身的神经都在痉挛。这使她的字写得愈发歪歪扭扭,不成字样。
梁月庭要是看见这写的字,肯定要满心痛呼,白教了她两个月!
王银蛾勾了勾唇角。
不过幸好,他看到血书时,她肯定已经不在卷烟城了。
临走前,再坑一把梁月庭,也算是了却此生心愿。
放下血书,王银蛾想起什么,又找出了藏在衣柜底下的千纸鹤。
陆邢台的话适时地在耳中回响。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先欠着陆邢台一份恩情,日后再还。
按照陆邢台的方法试过之后,千纸鹤猛然爆发出一阵亮光,照得她一双杏眸熠熠生辉。
“陆公子,我是王银蛾。民女遭逢卷烟城白圣桦老爷逼亲,不得已离开一步,请您快来救一救我家!大恩大德,日后来还!”
说罢,王银蛾静静地观察纸鹤的反应。
只见那对雪白翅膀忽然动了动,纸鹤便如活了一般振翅,从敞开的西窗飞了出去。
王银蛾双手合掌,无声请求。
但愿这只纸鹤能成功飞回陆邢台手中。
但愿陆邢台能有闲心来解救王家人。
做好一切事宜后,王银蛾赶紧拿出一件灰麻外衣套在婚服上,头发上的珠钗全都拆下扔进床底里,再打包了一个小包袱就拿起房角落里的箭匣匆匆翻墙。
“大红!”
她吹了声口哨,大红踏步走来,她轻跃而下,一拉缰绳,驾着马儿直奔城南。
前些天,她就听说守南边城门的人最近新换了一批,不太认脸,需要银子打点。
所以她怀里除了逃跑的路费,还有就是打点的银两。
旁的东西都没带,也不敢带。
等顺利地出了城门,王银蛾毫不犹豫地直奔西面而去。
她身上没带路引,又是骑着大红逃婚,肯定不能进城。
但一路西行,除了大型城池和县城,还有许多城镇村庄,而且商陆往来频繁,也可给她混水摸鱼的机会。
直到夕阳西下,沉入青山,王银蛾才敢稍稍停歇一会儿,让大红在路边吃几口青草填填肚子。
王银蛾到溪水边洗净脸上的胭脂,又大口喝了几口清水,然后又打了一水囊水。
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响叫,她撑地坐下,望着粼粼水面,秀眉紧蹙。
按照路程来算,她应该离卷烟城有五十里远。今晚再赶路一晚上,明早再找个村庄置办些东西再走,估计那时白老爷的人手就追不上来了。
但也不能完全放心,毕竟白老爷豢养邪物,说不定会让邪物来找麻烦。
正当王银蛾苦思之后的路该如何走,王家院子里此时已经乱套了。
时间往前一推,白府的人手敲锣打鼓,一条长龙地走到王家门前。
媒人喜气洋洋地甩着手绢,喊道:“迎亲了!”
白老爷纳妾的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里的居民都跑过来凑热闹,想要沾沾喜气。
梁月庭虽然穿着不打眼的棉布衣袍,身后负着长剑,但那出众的外貌和不同往日有些疏离冷漠的气质立刻吸引了一堆婆子媳妇丫头的注意。
此前,邻里都传遍了王银蛾爱慕梁月庭,并因此和柳相如打起来的笑话。
但大伙儿都知道,梁月庭这样拥有出众的外表,不凡的来历的游侠怎会瞧得上一介屠夫之女?
现下,王银蛾嫁给白老爷做妾,料想梁月庭不愿沾染麻烦是不会出现在婚礼现场,可是他来了。
尽管是一身简朴的打扮,混迹在人群中,依然鹤立鸡群。
“梁夫子。你也来沾沾喜气?”
梁月庭毫无反应,目光随着那辆红绸轿子抬入王家,许久未曾收回。
那姑娘不死心,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遍:“梁夫子。”
梁月庭却抬眼,声线朦胧道:“下雪了。”
果然没有认真在听,才会说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