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的体验后是一段时间的逃避和见不得人。
季微安接连几天没怎么和傅承骁说过话,甚至哪怕是在一张床上睡觉,她都要放一个长枕堵在中间,以作隔离带。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回温市的那一天。
沿海地区气候偏潮,空气也比北方要来的湿润,同样的温度却还是能感觉到一点冷意。
所以哪怕是在初春,季微安也比平时穿多了一件外套。
重新降落在这座充斥着不幸记忆的城市,她显然情绪有几分低落和忐忑。
傅承骁没带她回季家,而是去了温市他买的另外一套房子。
公寓久未住人,两人合力一起简单做了打扫。
大约是劳动使人快乐是有几分道理的。
至少在打扫过程中与傅承骁打闹几次后,季微安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季微安坐在沙发上两眼放空,还是刚洗完澡的傅承骁催的她:“快洗澡,我们一起出去买吃的。”
他瞥了她一眼,趁着她没注意偷偷拍了一张照片。
图上的脏兮兮似个小花猫一样的小姑娘在被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定格在屏幕之上。
她认真梳好的发型被搅得一团糟,白皙的脸蛋上还留着半个黑漆漆的指节印子,活像个长相美艳的小乞丐。
小乞丐发现了他的恶行,然后又冲上来想要抢东西。
但到底气力悬殊,她什么也没做成,还被拎起来丢到了浴室,并收到了人身威胁。
男人单手架起,拿着手机倚在门框处,低首看她,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把她想要作乱的手箍住。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我刚洗干净的。”
谁叫他乱拍她。
季微安报复心极强地想,她就要把他也弄脏拍下来留个案底。
她的小表情一眼可见内心活动。
傅承骁眼底掩着笑,面上却还是一脸肃然板正。
“你要是又把我弄脏,那为了节省出门时间。”他舔了舔唇,意味深长道,“我们可以一起,洗干净。”
他轻飘飘的语调让人浮想联翩。
某些被捶死在阴暗角落的羞耻记忆又撞击着她的意识。
小姑娘顿时安安分分地服了软,然后又强硬地把堵在门口的傅承骁赶了出去。
最后在他的面前,“嘭”的一声关紧了门。
傅承骁听到了空荡的室内十分刺耳的上锁声,和她丢下的那一句“我要洗澡了”。
听多了她多次的暗示就能自然了悟,她的言下之意是——你快点走开。
男人静立于浴室之外,手心里还握着手机,她试图抢夺时不慎加重了积压,他莫名其妙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按了许多次快门。
他看着雾蒙蒙的门,又瞧了眼手心内属于她的朦胧照片,很轻地发出一声笑来。
附近的超市不远,季微安洗完澡就坐着傅承骁的车去了那儿。
大约对于不常出门的某个小朋友来说,逛个超市都是新奇的。
不过是逛了大半的零食区,小推车内就已经快要装满了。
傅承骁把蠢蠢欲动又想去拿薯片的小妻子拦了下来,“不是来买晚饭的食材的么?”
季微安看了眼满满当当的购物篮,巴巴看着他道:“今晚想吃这个。”
傅承骁瞥了她一眼,伸手把那包薯片丢进了筐,又大手一揽,把异想天开的小妻子拐走了。
他惩罚性地捏了下她的脸颊,“不许不健康饮食。”
怀里被□□的小肉包哼哼两声,小声回怼道:“那你还喝酒不吃饭胃疼进医院呢。”
男人低头,又顺理成章道:“那夫人应当多管束管束我。”
他似笑非笑,慢悠悠道:“我要是犯错,你就惩罚我,做得好,你就奖励奖励我呗。”
他又开始高谈阔论那套奖惩机制了,甚至别有用心地在惩罚和奖励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大手似有若无地狎弄着她腮边的软肉,漫不经心的动作带了点挑弄的意味。
大概是对她这几天的逃避不满,他总是试图重提某些羞耻的事情来提醒她。
女孩不知扩散的思维又飞去了何时何地,气焰灭了大半,又灰溜溜地强行转了话题,“我晚上要吃大白菜。”
她从男人的怀里钻了出来,走快了几步,逃开了他的掌心,又故作自然地去那儿挑挑拣拣。
心思不在上边,又没亲自买过,当然是看哪个顺眼就拿哪个。
她选的高兴,傅承骁也不想扫兴,他看了几眼有几株发黄的菜叶子,无奈又去筛了几棵新鲜的白菜出来。
权当坏的是他选的,好的是她挑的好了。
省的她后边又闹别扭,发小脾气。
季微安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自顾自挑选着食材,回去的时候还想着今晚的饭菜。
傅总虽然算是半请假的状态,但该处理的事情还是少不了,他吃完饭就去房间里开视频会议去了。
季微安专门去阳台接的电话。
时隔久远未曾听到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输至耳畔,季微安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女孩垂眸,声音有些低,唤了一句称谓,“妈妈。”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片刻,才问:“明天我们全家都要去你爷爷那里扫墓,你打算回来吗?”
季微安揪了把盆栽的小叶子,也听出来了察觉出来她语气里的冷漠和疏离。
什么叫我们全家。
她怎么就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
季微安努力忽略自己过于敏感的情绪,扬了扬声,“我要去的,今天回来温市了。”
季母拧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人?”
“不是。”女孩道,“和傅承骁一起,今天刚回来。”
“不是自己回来就行。”那边声音有些低,季微安听清了后边那句略带责备的询问,“傅承骁也过来你怎么不带他回家里看看?”
季微安张了张口,想问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就不需要回家,却也只是心中冒出这个念头又压了回去。
季母见她不说话,又道:“你爸爸最近还在为生意的事情头疼呢,你嫁过去那么久也不知道让女婿帮衬帮衬。”
帮衬?
从她这里帮衬的还不够多吗?
小姑娘眼眶微红,只道:“我不懂这些事情……爸爸急用钱的话我存了三十万可以给您的。”
她话里的婉拒之意十分明显,季母撇撇嘴,没有多说了。
她那点钱能拿来做什么,真拿了指不定人家怎么说他们季家呢。
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何况还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
季母想起另外一件事,又道:“欣悦也不小了,你是她姐姐,也多和她联系联系,你毕竟是傅承骁的老婆,在京市人脉广,也带她多认识点京市的男生,她长大了,想法多,叛逆的不行,真是把我气死了……”
季微安静静听她埋怨,却没有半点嫌弃,反倒是提起季欣悦时满是自豪,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她突然有点疲惫。
嘴边那句您心情不好也可以和我打电话也咽了回去。
女孩绵软的声线里带了几丝竖起的围墙,“我只认识江澄一个朋友,没有其他任何人,也不认识什么男生可以介绍给季欣悦,这个忙没办法帮您。”
她藏了许久的自己工作上的喜悦和倾诉欲完全散尽。
“傅承骁工作忙。”季微安强忍着哭腔,“我们明天就不和你们一起过去了。”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被她罕见的态度弄的有些意外。
只是到底季微安顶着傅承骁妻子的身份。
季母没说什么,只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又敷衍一二就直接挂了电话。
她说的轻,但季微安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话刺耳非常,又格外的让人眼眶发酸。
季微安第一次听到是在十七岁那年。
她被苏明月那三人欺负的走投无路,甚至生出转学逃离的想法来,于是她专门去找了自己的妈妈。
她想告诉妈妈那群人多么可怕,多么恶毒,总是针对她,对她说难听伤人的话,班里的人也孤立她,她想转学换一个学校。
她嘴笨,语无伦次说了很长一段,但妈妈只得出来她因为和同学相处不好就想要转学这一个结论。
季微安永远忘不了她当时失望的眼神,和那句淡淡的嘱咐。
妈妈说:“你长这么大了,这种小事都要学会自己解决,欣悦都知道替爸爸分担工作上的小事情了,你看看你……”
大概是见她又要眼眶发红,妈妈不再继续说了,只是在转身离开一瞬,她还落下了一句重重的话砸在她的心头。
她说,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只知道考虑自己。
那捻下来的枝叶早就被女孩揉烂在手心。
她孤零零地站在阳台,也不敢动静太大影响到里面开会的傅承骁,抿着唇看着漆黑的夜空,红着眼眶无声地落泪。
久未见到小妻子回来,傅承骁不放心,中途暂停会议出来时,看到的就是阳台上穿着单薄的上衣,后脊发颤的背影。
他凝着眉,抱着外套走近,无声从后边将她包裹起来。
她有些意外,努力保持平静,却还是泄露了嗓音里的嘶哑,“你,你开完会了?”
故作坚强的小姑娘被大手按进了男人温暖怀里,宽厚的掌心轻轻在她的后脊安抚。
冷冽的夜风中,努力筑起坚强护盾的姑娘被宽大的外衣紧紧包裹,又全然被人护在怀中轻柔对待。
她终归还是被这份独有的偏爱击溃了心防。
细若蚊蝇的抽噎与难过遮掩在另一个人的怀抱内。
“谁这么坏。”傅承骁揉了把她细软的发,温声宽慰她的情绪,“害得我家宝贝这么哭。”
“傅承骁。”怀里的小朋友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有点想爷爷了。”
她不愿意提,他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追问。
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道:“那我们明天早点去看爷爷。”
她敛眸,声音闷闷的,“还要带玫瑰花。”
她自顾自地说着,音调已然发颤,带了哭腔,嘴里喃喃道:“爷爷就只喜欢我给他送的红玫瑰。”
爷爷就喜欢她这个孙女给他送的红玫瑰。
她身形娇小,却总要扛着格外多的重担,哪怕委屈也不知道主动找他倾诉,只懂得自己躲在角落里难过。
如果不是自己多了心眼,主动出来寻找,发现了这藏在寒风里的小朋友,指不定哪股风就能轻易把她吹散了。
傅承骁心口微涩,心疼应道,“好,都听我们家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