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开了心结，新上任的小夫妻窝在被子里赖了一上午的床。

以至于季微安中午陪爷爷吃饭的时候总觉得爷爷看过来的目光带了异样的探究，让人局促不安极了。

连牵手的意味也发生了变化。

来之前季微安没觉得什么，只当是做任务一样的存在。

但心境发生变化后，好像牵手也变成了一件让人害羞的事情。

好在吃完饭后两人便散步去了没人认识的地方。

春节期间四周的商圈都很热闹，装灯结彩，烟火炮竹，欢歌载舞。

傅承骁却与这一片的小店家看上去十分相熟。

这是在他给她买烤肠的时候，季微安发现的。

他甚至给那人介绍了季微安是他新婚妻子的身份，那人还笑着对夫妻俩道了声祝福。

季微安只腼腆收下，待到走远一点时，才好奇问他：“他们都认识你吗？”

傅承骁道：“我上学的时候那里是必经之地。”

他天然的社交能力让她有些意外。

仅仅是路过的地方就认识了这里的所有店家吗？

“不是因为常路过所以认识。”男人被她看到有些不自然，否认了她的单纯想法，“我高中逃课的时候就喜欢去那打工赚钱。”

季微安双眸瞪大：“！”

她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他。

傅承骁觑了她一眼，挑起她的好奇心，“想知道原因？”

被勾起的兴致促使她从心点了点头。

他得逞地看着她，挑眉道：“那你也说一个秘密作为交换。”

季微安双目放大，一脸被欺骗感情似的控诉着他的不安好心。

他给她留了充分的考虑时间，在此期间他去和校警沟通了下，这才得了入母校的资格。

进入了这一片洋溢青春活力的校园地区，人好像也变得年轻了起来。

哪怕是放假，操场内还是有人在里面散步。

其中不乏像他们这样的小情侣。

傅承骁一路走过，介绍他曾经的事迹，季微安又觉年轻的少年在她眼中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的高中生活丰富多彩，充满了记忆深刻的回忆……让人有些羡慕。

傅承骁带她坐在了操场上边的环座上，又问她，“怎么样，交换不交换？”

季微安到底动了心：“……你先说。”

“我不喜欢上语文课，总是在课上浪费时间在走神。”傅承骁唉了一声，“所以打算让自己的时间变得有价值一点。”

学校附近的小摊来来往往可赚钱了。

他高中的时候满脑子的商机和点子，就是没来得及实践就因为爷爷一棍子乱杀胎死腹中。

季微安：“……”

他这么年轻就开始想着创业了……？

啊不对。

重点是傅承骁竟然讨厌语文课，还专门逃课。

季微安忍不住问：“你没被抓过吗？”

傅承骁一本正经，闭口不提后边的丢脸遭遇：“所以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季微安莞尔。

落日的余晖搁浅在她侧颜的落发上，樱唇弯起的弧度增添了一丝清纯，她笑意荡漾的瞳眸视线散在底下。

傅承骁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操场内牵手的学生小情侣。

正是年轻张扬的年纪，爱意的表达也横冲直撞，没有半点遮掩，只有赤裸裸的热情。

“高中时有喜欢的人么？”这是刚刚那次交换的筹码。

他侧眸，目光追在她莹白的肌肤之上，眼神中带了点别的探究意图。

他在问这个问题又好像不仅仅是在问这个问题。

他在循循善诱地诱导她回到那个时间点，试图撬开她避而不谈的掩在冰山底下的真实的她。

因为她每一次狼狈与欢喜时的吐露似乎都与这神秘的“高中”时间段有关。

哪怕居于被动，他亦是没有放弃成为她完全信任的另外一个人的机会。

成为除了江澄以外，她心中完全信任的第二人。

女孩眼睫颤了颤，提起糟糕的往事，情绪低了几分，她顿了许久才答：“……没有。”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垂眸望着粉蓝交错的彩色喷漆。

她像是一只敏感又易出逃的小兽，受惊后又打算小心剥离这段信任度打了折扣的关系，却在逃离之际，被牵着的手却被人无声拢紧。

男人装作没有看见，把她的手主动放到了自己的膝上，两手握住，把她的手完美包裹在温热的手心。

“如果我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人，我会想要这么牵着她的手，现在补给你。”傅承骁徐徐道，“也许我们还有可能存在一次没有开始的校园恋爱。”

也许是他包容的、温和的语气给了她脱口而出的勇气。

季微安这次答的斩钉截铁：“没有可能的。”

“没有人会喜欢那时候的我。”她语气近乎漠然，娇软的面孔上了一道冰冷的面具。

藏在棉柔缝隙里的尖锐扎了出来，朝着对方，也向着自己。

没有人会喜欢那个孤僻、怯懦、胆小、不被人重视的落魄丑小鸭。

哪怕她努力假装释然，还是难以完全掩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每每触及，那便是难以启齿的自卑。

“季微安，你不是我。”傅承骁放轻了声，却答的坚定，“你怎么就认定我不喜欢。”

女孩眼底的光线有些灰暗，雾面朦胧，平直涩口地阐述：“因为一切都很糟糕。”

她神色落寞，像是灰败的玫瑰，纤瘦的身躯在晚风中显得格外孱弱，仿佛随风而逝。

傅承骁没有说话，脱了自己的外套，扒拉在了她的外头。

男人外套上宽大的帽子被他扯到了她的头上，一并把她的脸遮了大半。

他体贴地替她挡住了外界的光，帮她筑起了温暖的巢，给予她选择出口与否的权利。

她的狼狈与不堪全被宽厚的外衣裹在了底下，放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也一并移去，她感受到了充分的尊重与关心。

他天生就是个机敏的博弈者。

她甚至怀疑这一趟高中校园之旅是他别有目标的旅程，费尽心思想要谋求她的更多面，以博取更大的信任。

因为在此之前的每一次倾诉，她都选择性的避而不谈。

外套内弥漫的她喜欢的那股淡香，让她获得了短暂的松弛，躲在窝里兔子又红了眼眶。

目的不纯又怎么样。

她还是忍不住为这样企图而心动。

甚至想要溺毙在这片海域。

傅承骁看不见小妻子的表情，只等了许久才听到她近乎喃喃的声音：

“我有一部特别喜欢的电影……女主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勇敢的反抗，甚至通过种种手段捍卫自己的权利，还向他人求助，把坏人的言行公布于世，最后坏人受到了惩罚，结局一切欢喜。”

“……我一直都很羡慕她。”

但她好像生来就没有那样的运气。

她的对手是所有人心中完美的天使。

她求助的母亲对此置之不理，她想要托付的老师被外加的权势调离，她所谓的朋友一个个远去。

意识快要低迷涣散那日，是那位被无故调离的老师的女儿发现了她。

老师姓江。

她的女儿和她一样富有正义感。

她叫江澄。

女孩声音融进了风中，悄无声息，让人心疼，“那部电影的主题是，反对，校园暴力。”

温热的大掌压在她的帽顶，很轻地按了一下，男人面色如常，声线温柔，“你会比她做的更好。”

“你已经不再害怕那些坏人，甚至非常的勇敢，还小小的报复回去了不是吗？”

他指的是上一次她碰见应瑶时兴冲冲给他打的电话。

季微安没想到他记得那么清楚。

女孩躲在宽大的衣帽之下，低垂着脑袋，表情全部被帽围遮掩，坐在一旁的男人只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像是受了伤的小猫，不愿伤口露于人前显示自己的脆弱，于是被故作坚强地隐在漆黑中独自舔舐累累伤痕。

这种时候。

他能做的，只有无声的陪伴。

良久。

女孩才从外套内挪出几根长指，揪住他的衣角，很轻地扯了扯，“傅承骁。”

她声音带了几分哑涩，棉花一样的软，像是在撒娇，“我还想吃烤肠。”

他应的快，叮嘱了一句让她坐着别动，而后又飞快离开。

回来时身上还带着凉意，手上是新鲜又充斥热气的几根烤肠。

季微安忘了自己还穿着他的外套，她想还回去，却又被他制止，“我不冷，你吃吧。”

她仰头一瞬暴露了眼睛内里脆弱的、还未散尽的雾气与眼尾未消退完全的红肿。

女孩没有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耗费心力的诉说之后是无尽的放空与惘然。

她转移了情绪，专注于吃食，小口咬着热腾腾的小食，鼓着腮帮，认真咀嚼，像是收获了少年时光不曾品尝的美好。

她像是偷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小小一只躲在其中，缩着纤瘦的身体，仅仅是一根哄小孩开心的小食就能让她生出满足。

她的快乐太过简单。

简单到难以想象那个时光里是该有多么恶劣的针对才能将她所有的欢喜剥夺。

彩色的弹性小球从半空垂落，勾在男人修长的指上，腾空出现在沉迷吃食的女孩视野之中。

是孩童时期放学后可能会买的小玩具。

不知道他怎么过去一趟又买了这个。

季微安茫然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刚想问他想干什么，又听见他道：“把它弹走。”

女孩配合的把球弹了出去，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声音：“球球飞飞，难过不追。”

而后拖慢的是他抑扬顿挫的腔调，效仿的是吸引小孩来玩的投币摇摆车：“小宝贝们快来玩呀～”

他明明面无表情，说的话却奇异的和她小时候看到的广告调子完美重合。

季微安顿时破涕而笑。

男人眼底积蓄已久的乌云这才稍稍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