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悠悠姐，你家姑娘啊？”
“真漂亮啊，可惜跟你一点也不像。”
谢悠悠的同事们见她带着刘雪莉“招摇过市”，纷纷起哄。
“这是我亲外甥女，再多嘴把你嘴撕烂，加你的班去。”谢悠悠恶狠狠地回应掀起了一阵笑声。他们笑归笑，笑完之后仍旧是老老实实干活。
“今天秋姐她不能去赛场给你加油，心里过意不去，一直在跟我抱怨。”谢悠悠走着走着忽然对刘雪莉说了一句。
“……嗯。”刘雪莉跟在谢悠悠后面，低着头在想该以什么表情去见母亲，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敷衍地应和着。
“你的水平我知道，是不是拿了一等奖了？”
“不知道，结果还没出来。”
谢悠悠带着刘雪莉来到大会议室外的休息区坐下。“秋姐她也不容易，这会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了，秋姐要把事情全交代好了才放心。”她指着毛玻璃墙内正对员工发号施令慷慨陈词的刘秋说，“我是忙里偷闲跑出来想喝杯咖啡，没想到遇上你这个灾星了。”
“还要开多久啊这会？”刘雪莉弱弱地问。她看着毛玻璃墙内的妈妈，感觉熟悉又陌生，她很少见过妈妈如此充满活力。妈妈在家时也总是沉默寡言，而且她之前来公司看妈妈时，妈妈一般都是在办公室静静办公。
“不知道，我说了不算。”
刘雪莉的表情失落下来，她的这个表情总会让人不忍心。
“算了，我进去跟她说一声你来了。”谢悠悠起身推开玻璃门走进会议室，打断了刘秋的发言，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刘秋对在玻璃墙外正翘首以盼的刘雪莉只是看了一眼，依旧自顾自地继续开她的会。刘雪莉久等母亲不来失望不已，决定使一些手段。
正在会议室里听讲的员工们纷纷被墙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使得刘秋的话讲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她转过头，并没有在墙外发现什么——仔细搜寻才发现那个引人注目的东西不在墙外，而在墙上，那是一张脸，一张清秀又扭曲的脸，刘雪莉的脸。刘雪莉正在把脸挤在玻璃墙上做着鬼脸。刘秋决定无视她的举动，继续讲自己的，可她每讲一句话，墙上的刘雪莉就要变化一种表情，引起会议室内阵阵笑声。
“大家休息一会儿，十分钟后咱们继续。”刘秋无奈，只好暂时休会，迎着墙外的刘雪莉走去。见母亲终于决定来见自己，刘雪莉赶紧离开玻璃墙，坐回原位。
“走，去我办公室说。”刘秋冷冷地撂下一句，也不顾刘雪莉跟没跟来，就自个儿往办公室去了。
刘秋在办公室等了好一会儿，女儿才姗姗来迟，再加上女儿打扰到了她的会，她实在是有些没好气。“你怎么过来了？我电话里没说清楚吗？”她说着把门合上了。
刘雪莉瞟了一眼办公桌旁的两只大行李箱。“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她以前也问过很多遍，这个情形她也经历过很多次，每次她都觉得自己像孩子一样，从未成长过。
“说不定，日本分公司那边刚起步，事很多。”刘秋也总是回答得如此漫不经心，为什么孩子永远长不大呢？
“钱挣不够是吗？”
她们以前已经吵得够多的了，此时的刘雪莉却说得心平气和，但在刘秋看来，她就是在耍小孩脾气。“这公司是我和你爸爸的理想，我们都付出了很多心血。”
“我……理解。”
刘雪莉现如今也只能理解。以前爸爸妈妈工作也忙，可爸爸总能抽出时间陪她，妈妈却一直缺席，如今她只有妈妈了，于是她也只能长大了。
“我是不是累赘啊？”
“……”
刘秋想说不是，但喉咙却堵住了。她向前挪了一步，想伸手把女儿抱在怀里，却感觉女儿身边有一堵空气墙在拦着她，她心里难受极了。
刘雪莉突然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那是她获奖的消息。“哼，垃圾一等奖。”
“脸上的妆也没了，头发也……来，我再给你弄弄。”刘秋把先前的难受咽了下去，开始为女儿获奖而感到喜悦，但脸上仍保持着严肃。
“不用。”
“那领奖的时候怎么办？”
“你不用管。”刘雪莉要推门离开，却被妈妈拉住了。
“至少头发要梳一下。”刘秋把女儿按在自己的老板椅上，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梳子，一缕一缕地慢慢梳理起女儿被海风吹散的头发。“发带呢？”她想起来她给女儿的那条发带，那是丈夫送给她，她又拿来给女儿用的。
刘雪莉默不作声。
“丢了？”刘秋心里一沉，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怪自己没跟女儿说清楚那条发带的重要性，也怪自己就这么随便把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女儿，她本是想这东西自己也用不上，与其一直藏着，不如传给女儿，也算是个念想。不过，丢就丢吧，她深呼吸一口气，又开始在心里责怪起丈夫来，都是他惯的，惯得女儿什么都不知道珍惜。
“那是以前爸爸送你的，对吧。”刘雪莉感觉头发上母亲的手冰凉冰凉的，公司里的气温是有些低了。
“你知道？”
“放心，没丢。”她抬起双手，装作抚头发，按住了头发上母亲的双手。从海边回来之后，她的手心一直就是温暖的。
“那……？”刘秋从女儿手心的温度中感受到了女儿的朝气，活力和安心。
“送人了。”她松开手，母亲继续给她梳头。
送谁？女儿既然知道那发带的来历，一定也明白那发带的分量。“是你喜欢的人吗？”
刘雪莉沉默不语，一副既然给我了就是我的了的表情，显然是不想让母亲再追问。
刘秋也知道，很多事女儿不想说她问也没用。不一会儿，她便把女儿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了。“想要什么发型？”以前她也常这么问女儿。
“随便了。”以前刘雪莉也总是如此回答。
刘雪莉脑后的长发被母亲斜着编成了一整条三股麻花辫，侧放在了颈边，配合这身红色长裙，整个人看起来古朴典雅。她用手机前摄像头当镜子照了照，感觉还算凑合。
“我陪你一起去吧。”给女儿编好头发，刘秋半坐在桌子上，胃开始隐隐作痛，又不想让女儿发现，于是以双手掐腰的姿势用力按住侧腹部止痛。
“随便，”刘雪莉似乎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异样。“你不开会了？”
“之后再开视频会议吧。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通知他们一声。”
刘秋前脚出去没多久，刘雪莉后脚就溜到了隔壁谢悠悠的办公室。
“呦，小莉莉，你可真有能耐，把秋姐的会都取消了。”谢悠悠倒是乐得清闲，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悠悠姨，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十一点的机票。”谢悠悠看了眼手表。
“这么赶……她最近胃又不舒服了，估计她也没带药，这些是我照她的药单拿的药，你帮她带着，吃不吃随她。”刘雪莉从手提包里拿出那袋子药。“我就剩妈妈了，悠悠姨，请你帮我照顾好她，拜托了。”
谢悠悠接过药，伸出手下意识就要揉揉刘雪莉的头，险些破坏了她的新发型，还好及时停了手，转而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好孩子，放心。”
“姨，那我走了。”
“再见，小莉莉。”谢悠悠松开了怀抱。
“你好呀，小莉莉。”刘雪莉刚回到会客室对孟雨楠说了她得奖的事，门口就又响起了悠悠姨熟悉的声音。
“真是，你非要跟来干什么？”这是刘秋抱怨的声音。
谢悠悠和刘秋一前一后走进会客室，挺大的房间一下子显得拥挤了起来。
“我去给我小外甥女撑场面的，你管得着吗？” 谢悠悠对刘秋满脸嫌弃，转头对刘雪莉就是满脸堆笑了。“小莉莉你们不介意吧。”
“悠悠姨能来我再开心不过了。”刘雪莉摇摇头。
“阿姨好。”孟雨楠向刘秋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这个礼貌是她来上海前专门练过的。
“你是？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我是莉莉的同学，去年冬天……”
“哦……对，那时候谢谢你了。”
孟雨楠注意到她的中文比半年多以前流畅地道了许多。
电梯到了一楼，刘秋想去停车场开车却被谢悠悠拉着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开什么车，走着去吧，也不远。”
“步行也好，不过方向是不是反了？”
“人家和同学一块走，咱们俩凑什么热闹，对了，你不是说离颁奖还有一会儿嘛……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当然，你请客。”
“凭什么我请？”
“我是去给你闺女撑场面的，你不请谁请……”
“……”
她们的说话声渐行渐远，剩下刘雪莉孟雨楠俩人慢慢往赛场方向行进。
“悠悠姨是我妈的大学同学，当过兵，以前每次来我家都要训我一遍。”
“怪不得你会怕她。”
“不，我谁都不怕，我只是尊敬她。”刘雪莉义正词严地说。
赛场。
得奖的选手都站在台上排成一排，轮流从主评委手中领取奖杯和证书，然后发表获奖感言。刘雪莉夹在中间，排到她还需要个几分钟时间。
台下，刘秋、谢悠悠和孟雨楠坐在一块，一齐望着台上的刘雪莉。
“莉莉她从小娇生惯养的，说话做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你就直接向她指出来，没必要对她太过宽容。”刘秋对身边的孟雨楠说。
“雪莉她一直都很好，没有什么……”
“你不用替她说好话，我的女儿我了解，她有点孤僻，还总喜欢耍小性子，她爸爸……”
“莉莉对我说过这些，我明白。”
“总之，谢谢你能跟她做朋友。”
“和她做朋友我也很开心。”
台上刘雪莉笑着向这边挥了挥手，孟雨楠也抬手向她挥了挥。刘秋不经意间看到了孟雨楠手腕上的那条发带编成的手链。
“感谢陪我到此比赛的好朋友小楠姐，还有悠悠姨，谢谢你们。”刘雪莉领完奖杯和证书，只说了这一句获奖感言，完全没有提到台下的母亲，她就是在故意气她。
孟雨楠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刘阿姨，却发现她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得很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