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新年的早晨本该是极冷的，但今年的冬天好像并没有那么冷，到现在也还没到零下，而且挺旱的，所以种地的都选择这时候给小麦浇一次冬水，孟雨楠所在的村子喷灌还没普及，依然是传统的大水漫灌。

老天爷到底干什么吃的，要是能下个雨下个雪就能省这一次了。孟雨楠抱着这很“不敬”的想法气冲冲地来到地里。她生气是因为羞愧，睡梦中里母亲叫了她好久都没能起来，现在是早上7点多，天还没完全亮，母亲一个人已经浇了一片地了。孟雨楠的父亲是货运司机，每次出车都好几天，和同事们每天三班倒开大车，回来就是睡觉，所以活计基本上都是母亲一个人在管。

孟雨楠在自家田的路边停下电动自行车，戴上草帽换上雨靴，肩上扛着铁锹，像是个老农民似的迢着水大步走向不远处站在田埂边的母亲。

“再睡会吧，睡醒就浇完了。”

“中，我再回去睡会儿，睡到晚上。”孟雨楠心想这五亩地肯定得浇到天黑了，就怕耽误了晚上她和那个“lili”聊天。

“去吧，拜拜。”妈妈笑了，笑得眼角都是皱纹，一点也不好看，“你看着点脚下，别把苗踩了！一个苗十块，就从你伙食费里扣！”

“我瞄了准就是要踩的。”孟雨楠停下脚步，一肚子气，哎呀好气啊。

“那你回去吧，净添乱。”妈妈生气了。

“就这点儿地，赶紧包给人家得了，每年都费这个劲真不值当的，效率又低，卖粮的利润也不高。”孟雨楠气的是这个，近两年一直有种粮大户要包她家的地，一亩地就差几十块钱的事，死活谈不拢。

“不合算。”

“这一片就咱们家没包出去了。”

“你去地那头，眼睁大点，水满了喊我，有跑水的地方就用铁锹填上，水都是钱。”整块长田被分成许多小块，用田埂围住，方便种植和蓄水，像一个个小盆地似的，方言这为称“席子”。浇地的水费其实也不是水费，而是电费，大水泵从深井里抽取地下水顺着管道和水渠浇灌到田里，浪费电又浪费水。

孟雨楠走到麦田的另一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戴上耳机听起歌来，把铁锹扎在田里，把下巴拄在上面。她望向不远处爷爷奶奶的坟头，想起来小时候经常见爷爷做这个小憩姿势。爷爷是在自己6岁的时候去世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而奶奶……奶奶是去年去世的，辛辛苦苦一辈子，没出嫁时为父母而活，嫁人后为丈夫而活，有后代后为后代而活，养大了十个儿女，还养大了四个孙辈，包括孟雨楠，却从来没为自己活过。孟雨楠看向田对面的母亲，心想母亲的人生就是奶奶人生的拷贝。

“这边水满了。”

“好——别光顾着听歌，看着点漏水没有。”说着母亲把这块田的进水口堵住，在另一块田边挖开进水口。

“没漏。”

中午孟雨楠先回家吃饭，之后回来顶母亲的班。在母亲回家吃饭这段时间浇地的事就全要靠她自己了，她力气比不上母亲，挖进水口好挖，堵却不好堵，已经蓄满水的那块田里水都要溢出来了，她手忙脚乱，这铁锹老是不听使唤，开始埋怨起来，要是自己力气再大点儿就好了。

“要是老大是个小子就好了。”“别乱跑，看你那德行，跟个小子似的，一点儿闺女样都没有。”孟雨楠突然想起弟弟没出生前奶奶对她说的两句矛盾的话，她用了狠劲用铁锹不断去排堵水点，终于把水堵住了，但水也已经漏得到处都是，孟雨楠也溅得满身都是泥水。

“干活儿没水平。”妈妈吃完饭回来，如此评价孟雨楠的辛苦。

“明年我就上高中了，可不想再种地了。”还有一个原因，她怕明年上高中就没有时间帮妈妈干农活了，不种地就是这个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

“嗯，明年我也不费这个劲，包给人家算了。”

听到这个承诺，孟雨楠可算松了一口气。她忽然想起来，那个lili家里肯定是不种地的吧，等明年她成了不种地一族后，就能在心理上和那个lili平起平坐了。

孟雨楠似乎听到了那人叫的那声“姐姐”，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