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后，小腾蛇有了新的心事。

夜风吹拂谷中，吹得它身子下的软草瑟瑟地抖动。它经常会眨着眼皮模糊地想，她有了朋友，她连收它当仙兽也不愿意。

它重新开始考虑，它也许真的该离开了。

恰好这时，它感觉有柔软的毯子慢慢覆上了身。小腾蛇一扭头，果然看见一脸纯善的守谷仙人，正好心地给它掖了掖被角。“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蠢货，你什么时候见过需要盖被子的蛇？”小腾蛇态度倨傲地移开脸，却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守谷仙人扶着下巴，作势沉思，实为逗趣它，“是啊，谷里的其他小蛇，是不会盖被子，更不会打喷嚏。”

“你，真无聊……”小腾蛇眼睛瞪得溜圆，尾巴一甩，毯子便从身体上滑落了些。它嗅出来，这条毯子上有谷外的气息。“她，又来找你了。”

小腾蛇鼻子一酸，声音也闷闷的，“我想好了，你说得对，这谷里看久了也就那样，过段时间我就会离开这儿。”

“你，要走？”守谷仙人手中动作一顿，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笑着说出一句，“好。”

果然没有挽留它。

小腾蛇头缩进毯子里，蒙住整个脑袋，打了个呵欠，“仙人都像你这样么？”

窝囊，没脾气。

守谷仙人摇了摇头，“我听闻这世间，眼下还没有我之外的其他仙人。不过，有一个半仙，我倒是曾经见过一次。”

“半仙？”小腾蛇“哦”了一声，它对什么半仙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探出脑袋，装作不在意道:“那他什么样。莫非也跟你一样，四处捡人认作朋友？”

守谷仙人没有听出它话里的阴阳怪气，反而一边回忆，一边认真答道:“他没有朋友，不过，他担负着比我更重要的使命。你日后出谷游历，有机会说不定还能碰到他。对了，他在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悬峰山。”

“多重要？”小腾蛇十分不以为然，出谷是它先提的，但自守谷仙人口中再说出，它心里又怎么不是滋味。“又是跟你一样，烂好人一个，没有自由，镇日为人做那些？”

守谷仙人乱揉了下它脑袋，笑了一声，“先前不说，这会儿我听出来了，你倒是实心实意在骂我蠢。”

小腾蛇被揉得头有些发晕，它目光迷离，咬了咬牙，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不，我只是讨厌他们让你这么辛苦。”

……

又是一日。

小腾蛇发现带着孩子进谷的年轻母亲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它警惕道:“你是谁？”

那人尖叫一声，抱着脑袋恐惧地盯着小腾蛇，只看了一眼便差点昏死过去，“你、你又是谁？你你你……是曲口幽谷里的大妖怪吗？”

小腾蛇听他这么说，既不生气，也不高兴，只是淡道:“我是腾蛇。你记住了，谷里也没有什么妖怪，不过，倒是住了位了不起的神仙。”

“神……神仙，”那人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样，眼珠子却朝着一地金银珠宝转来转去，他噗通一下跪下来，口中直叫着，“是是是，大仙饶命，小的让大仙受惊了。”

“是她带你来的？你……”小腾蛇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它不太理解人之间的感情。“难道也是她朋友么？”

那人愕然抬头，虽然心里要把小腾蛇认作妖怪，但反应却极快，“是是是，是孩子娘说了，要带我来见见世面。”

“这事，回头我自会问问真假。”小腾蛇眉头紧紧皱起来，“你既说是守谷仙人朋友的朋友，我暂时不会伤害你。可你若把这儿的秘密转头告诉他人，我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

瘟疫横行，镇上许多小孩倒下后，一病不起。

那人带领着曲口镇的其他镇民，领着孩子直捣曲口幽谷。

“妖怪，你为何要造病疫，为何拿我孩子作孽？！”

“还不速速现身，你究竟要藏首藏尾到几时？”

这些人一边偷偷放火，一边搬运曲口幽谷随处可见的翠羽明珠。

守谷仙人倒下了。

去而复返的小腾蛇怒极，在一连片惊吓声中卷起带头那人。

这时，那位年轻母亲却冲了出来，泪流满面地看着它。

“对……对不起。”

“还想维护他？你跟这些人早就串通好一气了吧。”小腾蛇脸色阴沉，语气无比愠怒，“是你背叛了她。你根本不配做她朋友！”

“我……”年轻母亲本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害怕腾蛇会害人，当初她是撒了谎，维护那人，没有说出真相是他跟踪自己。她以为那人会心存善念，会跟她一样，紧守秘密。她没有想过，事情会演变到如今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万般错皆由我起，是我对不住仙人。”年轻母亲不再打算为自己辩解。终于，在腾蛇蛇尾再次扫来的一瞬，她主动迎了上去。

脖子一折，身体安静无力地软垂在了地面。

她彻底失去了呼吸。

以死谢罪，是她唯一想到的方式。

小腾蛇默默看着年轻母亲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它较劲了这么久的人，原来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它杀红了眼，一排又一排的人倒下。无数血液轰隆流动的鸣声，在它耳边缓缓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