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夏抽出册子，拍干净上头的砂子，先递给了向墨。见向墨没接手的意思后才叫上其余人快步走到屋外，对着月光细细观察起来。

大伙也围上前或蹲着，或撑着膝盖弯腰，不管看不看得懂，都先挤成一堆。

连因为太过丢人而一直缩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黄家杰也厚着脸皮，顶着徐豪的嘲讽声凑上来。

徐豪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没想到犯蠢这事还能攀比，还以为能比李冲聪明一点。”

黄家杰脸像抹了层猪血，黑红黑红还冒着紫光。他双手捏成拳，自顾自嘟哝：“很快你们都会后悔.......”

徐豪没听清他的话，漠不关心地转头继续盯着陆夏手上的东西。在他眼里，这人还没有线索重要。

向墨瞧着挤作一团的人，再看了看自己干净的白褂子，决定不掺和，静静看着就好。

这个地方阴晦不明，连月亮都比外头的更加昏暗，映照下的光里都掺杂着杂质，斑驳陆离。为了不错过一点细节，所有人靠得紧紧的，脸几乎都要贴上去。

这是一本纸面泛黄、边缘皱起的记事本，本子很薄，就十几页纸的厚度，应该是被撕扯过。封面上还印着作业本的楷体字，而往下姓名一栏歪歪扭扭写着，崔百灵，三个黑色大字。

“呀！”乐思思瞪大双眼，双手压在高云的肩上，压低声音：“这不会就是那首诗歌里的百灵鸟吧？我想也应该是个人，总不可能让我们调查一只鸟吧。这人，她是已经死了吗？”

“你这不废话吗，不过她的日记本是被谁藏在柴房的墙里？”徐豪摩挲着下巴思考。

“肯定不是凶手藏的。”金鑫回了一句。他凑近，眯了眯眼，语气笃定：“这种笔记本是七八十年代的风格，我们可以想一想怎么从那个时代的社情入手。”

陆夏点点头，顺手翻了翻日记本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现在先看看能不能从这里面找到一点凶手的线索。”

光线太暗，外加上纸张过于破旧，上头甚至还附着不知名污垢，陆夏几人看到眼睛发酸勉强才能看清几个字，翻了几页终于只能放弃。

“现在哪个正经人还写日记啊....”高云揉着眼睛，小声抱怨：“而且这字也太丑了，我弟弟都写得比这个好。”

“嘘嘘！尊重，要尊重逝者！”左程非连忙说。

陆夏又翻了几页，皱着眉：“不行，这样太勉强了，难不成要等到天亮？”说话间他突然抬头望向向墨：“大佬有什么建议？”

对啊，他们这还有位大佬！连一出场要不是颜值撑着就显得奇奇怪怪的白褂子，此时都闪耀着奥妙的光芒。

向墨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其他人辛辛苦苦才能分辨出一个二个的字迹在他看来却是一览无余。

他无声地叹息，倏地寒风袭袭，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阵阵旋儿。

“嘶，哪来的妖风，冷死我了！”高云搓着胳膊激起的寒毛，抖了抖打了个颤。

向墨走上前，脚跟触地的刹那，连风都寂静了。他眼帘低垂，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白皙的指尖轻轻从发黄的纸面上缓缓划过，即像是询问又像在安抚着谁。

所有人鬼使神差瞬间安静下来，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画面，竟不忍打破此刻充满仪式感的静谧。

接下来呢，大佬打算怎么做。

然后，在一众复杂而又深沉的目光中，向墨伸手往袖口里掏去，掏啊掏，在一堆瞪大的眼睛里，向墨掏出了一个发光的...手机。

“..........”

“哎！！！”失望的叹气声齐齐响起。

“表情都收一收，你们以为什么？”向墨老神在在地睨了他们一眼，打开手机手电筒功能，体贴地往陆夏面前递了递。

陆夏愣住：“啊...哦，谢谢！”有些受宠若惊地连忙双手接过。

“以为会是什么夜明珠，或者向大哥打个响指天就立刻亮了。”高云撅着嘴嘀嘀咕咕。

向墨无奈一笑：“手机不好用吗？”

手机自然是特别好用的，尤其是刚点亮屏幕那一刹那，差点亮瞎他们的眼！就是，总感觉那么违和呢——

“主要还不是跟您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气质不搭嘛。”高云小声说，氛围组都准备待续了。

你能想象电视剧里御剑飞行的世外高人突然从储物囊里摸出一个大哥大，张口：“喂！”吗？

陆夏扶住额头，对自己刚刚被大伙影响，产生莫名其妙的期待也感到忍俊不禁。

一时间，因之前那场灵异事故强压在所有人心头上的大石头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除了向墨，没人发现原本缠绕在他们周围晦暗不明的情绪都变淡了许多。

在向墨提醒下，大伙这才想起因为没信号被闲置一边的手机。

“哥，相逢便是缘，能不能加个微号？”左程非举起手机期期艾艾望着向墨。

“对对对，要不然之后还是拉个群吧！以后还在里面可以交流交流经验。”高云这时也不忘拉上小姐妹乐思思。一天不到，作为队伍里仅有的两个女生，早就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

徐豪迟了左程非一步，这才匆匆拿出最新款手机，他瞥了高云她们一眼：“这里没信号你们忘了？嘿嘿向哥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出去后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不比还没遭社会毒打，已经被大佬彻底折服的少年人，其他没开口的，则想得更多更深。对于向墨表现出绝非常人的能力还是有所顾忌，各自还揣着不可言明的心思。

现在连李冲，回忆起之前对他的大呼小叫，都想抖着腿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什么时候被下了黑手就要命了。

不过撇去其他不讲，既然向墨有这种捉鬼辟邪的本事，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大佬还是得叫，大腿还是要抱。

向墨则表示并不是很想伸腿给别人抱，他不深不浅地勾起唇，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客气疏离：“先把眼下的事情弄清楚最重要，其他之后会有机会。”

“好吧......”迷弟迷妹们遗憾但听话地收起手机，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日记本上。

——

有了明亮的光，看得也就更加清楚。

【6月20日，被关的第五天了，我从木堆里找到了这本没烧完的本子，肯定又是崔大龙扔这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丢了东西都推到我头上。不过这次我还得谢谢他，否则我要多无聊啊，就是用这柴棍写字不顺手，希望他还能丢只笔。】

【6月23日，崔大龙来了，他问我考得怎么样，我不理他，他却很高兴。他问我想要什么，哥哥给我买。哥哥这两个字听得我想吐，但我犹豫了，还是告诉他，因为我很想要一支笔。】

【6月25日，崔大龙没有送我笔。】

【7月3日，小瑶偷偷来看我，问我为什么没参加毕业会。她告诉我，崔大龙要去上大学了，他要到外面去了，到大城市好日子去，爹娘都很高兴请了全村人吃饭，他们都很高兴。小瑶给我带了根鸡腿，上面还带着土，我咬了几口，呸。】

【7月10日，崔大龙又来了，这个小偷！把我未来偷走的小偷！他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骂他我恨他，我要咬他的肉喝他的血！崔大龙远远站着，还带了一个人，我见过几次，但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他冲我笑，我有点害怕。】

【7月11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都让我嫁给那个□□犯，把我卖了他们就能去过好日子了！啊啊啊啊啊我要当老师，我要读大学！全在逼我！都在逼我！恶魔，全是恶魔哈哈哈哈哈哈，陈老师，陈老师，拜托救救我，救救我.....】

【他们说我怀孕了，这个杂种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哈哈哈哈哈哈哈杂种！杂种！】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

【他们砍断了我的脚筋，我坐得很高，血往下流，滴在他们脸上。我想要喝崔大龙的血吃崔大龙的肉，他们就喝我的血割我的肉。】

【为什么？为什么？连陈老师都背叛我，我恨我恨我恨，我要诅咒！我要他们所有人不得好死！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死死死死死死！！】

接下来的都是一页又一页写满死字的纸，再往后翻：

【我好像已经记不清时间了，在这里看不见日出看不见星星，也许不久之后我连我是谁都忘了，小瑶说的没错，我这样，只会让仇人得意，我要报仇！她告诉我，穿着红衣自杀就会变成厉鬼，我没有衣服，但是我有血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杀，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陆夏翻书的动作一顿，后面基本不用看了，剩下的几页纸都布满了深褐色的污迹，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概正如崔百灵讲的，柴火棍太难写字，薄薄十几页纸的日记本内容并不多，但少少几行字就让人看完了她潦草可悲的一生。

崔百灵，明明就快凭自己的能力脱离这个落后破旧的地方走向全新的未来，却被她那所谓的原生家庭拉入深渊，被本该是至亲的人扒皮吮骨。

向墨看着有些沉闷的氛围，默默收起手机。

按日记里所传递的信息，崔百灵的死应该或者说绝大概率就是出于自杀，那就没有歌谣里所说的“凶手”。除非牠想他们找的这个所谓的“凶手”并没有直接动手，而且间接造成这场悲剧发生的推手。

那范围就很广了。比如指示崔百灵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小瑶、造成崔百灵崩溃的□□犯、压倒崔百灵最后一根稻草的陈老师、事件的源头崔大龙......

这里面，谁都有可能，谁也都有“资格”。

向墨眉头微蹙又很快舒展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没白当这五百年老大，都当出职业病了。明明都打算好不管躺着靠人类过关，事情到了跟前不剖根解底一下总觉得不舒服。

两个感性的女生已经开始抹眼泪，出生和平年代又成长在象牙塔里的她们难以想象，在某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会发生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对象还是一个与她们同龄的女孩子。

乐思思抹着眼泪，小声问：“那她复仇成功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向墨的指尖虚虚搭靠在手肘处，漫不经心地轻轻敲打。

虚弱的魂魄想要练成恶灵哪是那么好成的，崔百灵大概率会像大部分亡魂那般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漂浮物，如同空气中随处可见的颗粒尘埃，一直徘徊到被世界彻底消化。

成鬼，也需要契机。厉鬼，更是万里挑一。

而每诞生一只厉鬼.......向墨的瞳孔如无底寒潭，漆黑得望不见倒影。

则是一场鬼灾.....即是鬼之灾，亦是鬼致灾。

鬼界的生命都是天生地养，诞生于最不堪最泥泞的混沌，相互厮杀吞噬，不断重复，待到第一届鬼王出世，才逐渐有了所谓的秩序。而几大厉鬼中，向墨是个怪胎，相貌比痴鬼还美，性情不似鬼种反像神。那一天，怨恨滋养的泥沼里竟然也能开出一朵花。

向墨最爱干净，连收手下都往最好看里挑，可惜鬼里多为奇形怪状，哪里比得上人类好。

黑色慢慢褪去，向墨的眼眸重新染上温色。

高云抹了把眼泪，握紧拳头：“她都已经这么可怜了，还有人要害她，我一定要抓住那个可恶的凶手，为百灵报仇！”

李冲粗着嗓子：“哭够了？哭够了就把你们没什么屁用的眼泪收起来。谁知道是真的演的，跟拍电影似的，也就你们娘们当真。”

说完就收到两个女生恶狠狠怒视的眼神，共情的力量让她们也有勇气顶撞这只纸老虎。

“你妈....”李冲刚想骂人，余光瞥见一旁站立的向墨，瞬间熄火，“你们，你们给我小心点！”

“谁怕你！”高云小跑到向墨身侧，冲着李冲扮鬼脸。

伤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同情归同情，但还是要打起精神完成这该死的任务。除了高云和乐思思比较感性，剩下的人抓紧时间整理思绪。

陆夏抓抓头，站起身抖了抖蹲麻的脚，叹气：“现在出现了五个有重要身份的人，崔百灵、崔大龙、陈老师、小瑶，还有那个□□犯。”

向墨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你还漏了一个。”

陆夏一怔，重新又飞速过了一遍日记本，确定没遗落后抓抓头问道：“难道是崔百灵父母？”

“是肚子里的孩子。”向墨的瞳孔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没人看得出异样。

“崔百灵的确是怀孕了。”左程非看着向墨疑惑问：“可是向哥，你怎么知道那孩子会生下来？我看崔百灵不是很厌恶这个孩子吗？”

向墨勾了勾唇反问：“小同学，你还记得那首歌谣的内容吗？”

【自私掐灭了她的希望

愚昧砍断了她的双翼

贪婪夺走了她的骨肉】

向墨启唇，慵懒的声线低吟，似乎读的不是恐怖歌谣，而是一首婉转诗歌。

左程非双眸微微瞪大，呆愣愣直盯着向墨，但很快他就眨眨眼，压住眼底波动，轻声念到：“贪婪夺走了她的骨肉。”

“这样就全都对上了！”乐思思掰着手指数：“希望、双翼、骨肉，那剩下还有几句是什么意思？”

“所以还需要我们继续找，日记本给的线索还是有限。”陆夏头也不抬地敲击手机屏幕，用备忘录记下所有有用的发言。

“那我们还需要睡觉吗？”徐豪揉揉眼睛，他感觉自己已经困过头，整个人彻底清醒：“天都快亮了吧。”

金鑫摘下粘了灰尘的眼镜，用衬衣衣摆擦干净后重新戴上后捏了捏眉尖：“还是休息一下吧，没有时间限制，总不能凶手还没找到，人就累瘫了。为了所有人的安全，今晚，大家要不先一起挤挤。”说这句话时候，金鑫的眼神瞟向向墨，心思不言而喻。

“我也同意，我要和向哥一.......”徐豪活动着发酸的脖颈，视线随意乱飘，倏地仿佛一大盆冷水将他从头浇到尾，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已经暗下去的主屋，窗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朝着柴房的方向，屋内的人脸在黑暗中直勾勾地望着他们，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