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伸手将阿那律身旁的白蝶捏起,对着阳光满意看了看。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眼尾泛着楚楚可人的粉。
看得出他很喜欢那只白蝶,只不过白蝶立在他指尖没多久,便枯化成黑臭死体。
“没有的,风庭,你的煞气对它来说太重了。”
小男孩身后冒出个身影,同样散着挥之不去的黑气。
他比小风庭足足高一头,肤极白,鼻极挺,鼻尖上长了颗褐色小痣。
这张脸,阿那律是见过的。
当初在杏花小镇,夜魔面具破碎之后,露出的也是这样一张脸。
很明显,这是少年时期的白风庭和夜魔。
原来他们少年便相识了……
只不过这时候,他俩还是风庭和阿夜。
“阿夜,你说为什么我是鬼刹族啊?鬼刹族一点都不好,煞气那么重,我喜欢的小鹿小花小蝴蝶见了我都死了……”他扬脸望着山林外的碧空,“如果我是天上的神仙该有多好,听说那里好的不得了,又大又亮,光明璀璨。不像鬼刹之地,永远都被黑气和死尸的味道笼着……”
他顿了顿,认真想了想,拉着少年的衣袖兴冲冲说道:“阿夜!我决定了!我要修仙!”
小夜魔苦涩笑着,没忍心戳破他眼中的希望。
他摸着他的头说:“风庭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小风庭开心给了他一个拥抱,跑下山去了。
阿那律像被他牵住的风筝,随他飘下山丘,一直飞进了鬼刹王庭。
这里住着鬼刹皇族,那个想要和天神一争高下的鬼刹王也在这。
小风庭先是跑到他母妃的殿里,又跑到他父王的殿里,眼看着他越来越沮丧,又一路小跑,钻进了鬼刹王的大殿。
阿那律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他落寞走出,被罚跪在长阶上。
黑夜又长又冷,少年在黑暗中啜泣。
“为什么鬼刹族注定无缘仙神?为什么我的煞气那么重,我只是想接住一只活着的蝴蝶……”
可能是进入白风庭本人渡碑的缘故,阿那律随着少年哭泣,心中也泛起酸楚来。
长阶上,高大的鬼刹王走出,垂眸望着少年。
“风庭啊,等爷爷筹谋已久的大计实现,便会推翻加在头上的宿命,那个叫做注定的东西,便不复存在。到时候成仙成神,都随你。不过,永远都不要为身上流淌的鬼刹族血液为耻,我们是天地最亲厚的儿子。从日月天地间吸取灵力增修,六界之中,就算是天神也做不到,所以,永远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讨厌自己……”
鬼刹王向小风庭伸出了手,在他手心画了只三角鹿,小风庭被灵力的火光烫伤,捂住手心。
“每个王孙成年之时都会得到鬼刹之印,你大哥的是松,二哥是山,而你,风庭,爷爷送你鬼刹之王的印记,希望你能带着它,率领鬼刹之族,立于天地中。”
小风庭握手,吹着掌心灰烬:“可是爷爷,我还有百余年才成年,这么快给我鬼刹之印是不是早了些。”
“不早,不早,爷爷只是怕自己回不来。”
“爷爷要去哪?为什么回不来?”
“去推翻那个注定,和宿命。”
时光在阿那律眼前飞速流转,他看见了鬼刹王惜败于天神手下,天神忌惮鬼刹族从天地日月吸收灵力轻易增修,惧怕他们有朝一日又冒出个新的鬼刹王,便汇聚天火,并在天火上下了咒结,欲将鬼刹灭族。
可死去的鬼刹王像是算计好的。他将鬼刹之地布下结界,非天罚雷劫不可破。
天火在六界之中找寻了七日,都寻不到鬼刹的气息。
小风庭坐在枯枝上,仰头望着落在结界上的蝴蝶。它在阳光中颤动翅膀,泛着五彩的光。
他抬起手想要接起它,却总也穿不透那层结界。
他很生气,施咒念法,反反复复重复几十次之后,终于在结界上戳了一个洞。
若能戳破结界之主的结界,说明他拥有更强的铸造结界的能力。
阿那律坐在他旁边讶然,怪不得白风庭日后能铸出躲避八方之眼的结界,原来是天赋异禀。
蝴蝶早已飞走,取之代之的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天火。
它们朝鬼刹之地的四方八方进攻,原本被黑气笼聚的山丘刹那间被火光覆盖。哀嚎声,呼救声,痛哭声遍布整个鬼刹之地。
小风庭也不例外,他的身体被天火覆盖,一寸寸撩烧。
意识渐渐模糊,却也能听见四面八方的声音。
‘是风庭——他戳破结界引来了天火!’
‘风庭害了大家!他这个害人精!’
不是的,小风庭颤颤巍巍朝山下爬,不是的,他得向大家解释,他只是想接下那只蝴蝶……
对不起……
他爬不动了,天火燎烧得他只剩残骨,他的魂魄即将飘散在风中。
他生于黑暗,向往光明。
他向光明伸手,烫得遍体鳞伤。
在他三魂六魄都将消散之际,一抹身影飞速将他的魂魄收走,离开了天火吞噬的鬼刹。
救他的是少年夜魔。
因小风庭的魂魄在天火中燎烧了太长时间,且天神下的咒结已封印在魂魄里,这两者无论哪一个都能轻而易举让他魂飞魄散。
阿那律浮在摇晃的烛光里,看见少年夜魔俯身吻了吻半虚空的魂魄,随后,他剜出了自己的心……
剜心养魂。
这是修复魂魄最迅速的方法。
可破除天神的咒结却没那么容易。
小风庭的魂魄在夜魔的心中养了百余年,才勉强苏醒。他也从小风庭成为了白风庭。
他不再天真浪漫。冷得像一块冰,却也时不时坐在魔族阴暗的角落,仰头看一眼遥远的光明。
他仍是虚空的魂,带着两处印记。
一处来自手掌,那是爷爷送给他的鬼刹王印;一处来自心口,那是天神下的咒结,丑陋又可怖,诅咒鬼刹死于腐朽的黑暗。
夜魔走近,从他身后抱住他,吻着他的脸颊:“风庭,有办法安置你的魂魄了。我找到了一具与你阴阳相符的身体,可贵的是他与你长得极像,可安心附身进去。不过,你身上的咒结需得除去,魂魄才能贴合那具身体……”
阿那律浮在灯芯里,想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他问了四时令主,翻遍天界神官名册,甚至查阅所有神官的生平过往都未能将白风庭给找出来,原来,他附身在别人身上,用了别人的身份。
夜魔又说,“但,咒结破除并非易事,它极阴极暗,带着万世诅咒,需要这世间最光明……”
白风庭向夜魔做噤声状,“我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他环顾四周,视线停留在灯芯上。
那一瞬间,阿那律觉得和白风庭对视了。
老人的声音远远飘在耳际,那是从渡碑外传来的。
“阿律——快出来——每个渡碑都是有自我意识的,你再待下去会触发碑主的意识,将你从碑里拉到他那边的世界里……”
阿那律摩挲着手心,快听到最关键的部分了,难道就轻而易举放弃吗?
“阿律——狐仙上楼去看你了,他开始敲门了,要是发现你不在……”
……
阿那律从渡碑中飞了出来,来不及和权现分身说话,瞬移回别墅二楼。
顾幸早就推门而入,看到床上没人,喊了声‘长安’,走进了衣帽间。
阿那律忙瞬移进浴室,将身上衣服弹指一挥脱干净,还没来得及跳进浴缸,浴室门‘呼啦’一声打开了。
顾幸站在门外愣了三秒,又假装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多看了他几眼,咽了口唾沫。
“哟,长安要泡澡呐——怪不得哥哥没找到你,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他的眼睛又不安分游走,阿那律温温笑了笑。
“哥哥在这不走,是想一起洗吗?”
顾幸愣了一下,脸红到脖子根,‘呼啦’一声又把浴室门给拉上了。
他靠在玻璃门上,连身影都带着克制。
“哥哥在外面等你,长安慢慢泡,不着急。”
阿那律审视着那背影,笑了。
还能撑多久呢,我的好阿幸……
他进入浴缸埋在水里整理思绪,却不知渡碑里的故事仍在继续。
白风庭伸手掐灭了灯光,回身说:“阿夜,刚才我仿佛看见了这世间最圣洁的光,他一身青袍,眼眸纯粹,比我所见的任何阳光都耀眼……”
夜魔将他霸道拥揽入怀:“是嘛,风庭看到了比我还美的男人?”
“不,是光……”
白风庭还未说完,就被夜魔吻得直喘不上气。
不过,他们都记住了灯芯里那个散着圣光的青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