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安读的大学是北城再也普通不过的大学,因为没有挂上‘211’‘985’的数字牌,位置也是划到了北城的北犄角。因而得了个诨名‘北犄大’。
周长安迎着晨光一路骑车来到学校。
少年比平时看起来开心很多,似乎心里的担子轻了些,连走起路来都不低着头了。
因为长得很好看的顾幸哥哥雇他当诱饵,抓住所谓‘背后捣鬼’的人……或鬼或妖。一天一百块,每晚五点结算工钱,这样长安还能回家帮妈妈做饭了。
周长安锁上自行车,裹了裹黑羽绒,将身前那枚精致的琵琶胸针尽量捂得严实些,掩人耳目。
“孩子……松一些,你姐我要憋死了……”
胸针忽地伸出只手,在堆厚羽绒褶皱中掰出条缝,呼呼喘粗气,喘气的同时不忘骂一句:“死狐狸每天竟出些馊主意,都特么馊到它狐狸老家了都。”
周长安松了松衣服,好给阿施大口喘气的机会:“阿施姐,顾幸哥哥说,要卧底就要低调些。你要是化成人形进了我们学校,肯定会因为太漂亮引起骚动,动静太大,反而会打草惊蛇。”
琵琶弦动了动,发出驴笑:“不错啊长安,算你识货。”
阿施不知道,这些都是顾幸教周长安的。
安抚琵琶精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夸她漂亮。往死里夸,夸到别人都不信的时候,是琵琶精笑得最驴叫的时候。
“不知道顾幸哥哥今天会不会来?”
“来!今天骚包狐狸赶我出门的时候,在喷发胶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悄悄藏在你们学校里的墙角里蹲梢了。”
周长安环顾四周校园,才不到八点钟,小道上已经来来回回有很多学生了。
期末考前两周,是北犄大学术氛围最为浓厚的十四天。
你可以看见走廊,小道,乌压压多出许多捧着书本嗷着嗓子背书的身影。实在立不进脚的学生,干脆在校园众雕像前摆起祭品来,不管雕的是个谁,不管塑的是个啥,一顿乱拜,图个心安。
雕像前或是苹果梨子,方便面辣条,亦或者,郑重其事摆个祭天的香炉。
琵琶胸针又发出一声笑:“龟……龟兔赛跑的雕像也有人供香炉?!哈哈……卧槽,笑死……哈哈。”
阿施笑到头快掉的时候,周长安却忽然将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只勉强留了一条缝。
隔着厚羽绒,阿施朝外看去。
小道上走来个男生,极白,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能与孟小川较个高低。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朝这走的时候,那双狭长眼睛不住朝衣缝里面瞄。
有那么一瞬间,阿施竟觉得与他对视了。
不可能,这是个人。
阿施虽然修行算不得十分高超。人不人的,还是能一眼看出的。
他冲周长安打招呼:“长安,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学校?没有兼职打工?”
周长安点点头:“这几天不兼职了,我来学校复习复习功课。”
男生笑笑,薄嘴唇拉成一条无血色的线,眼睛又不禁朝缝里扫了一下:“这几天冷,衣服拉链也不拉上,这样裹着也会有冷风进去的。”
周长安下意识又裹了裹羽绒服:“拉链坏了,先将就着用呗。”
男生似笑非笑:“是嘛?那今年我就送个新衣服当新年礼物。”
周长安怕阿施再过一会就憋得骂人了,仓促了解这段对话:“不用不用,我尿急,先走了啊!等过几天再去找你玩——”
周长安拔起长腿,撒腿就跑,连带着掀起路旁冬青树上堆积的雪沫,簌簌落在地上。
男生狭长眼睛盯着那身影,薄唇动了动:“尿急跑那么快?膀胱不炸?”
而后,伸出苍白手指反复端详:“这双手,好久没弹琵琶了……”
周长安跑进了教学楼,这才将将松开衣服,给了琵琶精喘气的空档:“阿施姐,你还好吗?”
“没事,刚才瞬移回去喘了好几口大粗气,还喝了口孟小川现磨的咖啡,哈哈。话说……刚才那个长得惨白惨白的人是你同学?看起来和你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他叫卫诚,是我高中同学,高一的时候转学过来的,我们住在一个小区里,又碰巧考了同一个大学。平时没事的时候一起串门吃饭什么的,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阿施听了那句‘为数不多’,多多少少有些心酸,同情心一泛滥,脑子就不够用,也腾不出空就怀疑卫诚了。
周长安继续朝西边楼道走,这是去导员办公室最近的一条道。顾幸昨天分派任务的时候让周长安去找马老师,如果能找到的话。
不知道是西边长年照不到阳光的缘故,又潮又阴。也或许是因为今天半死不晴的天气,一会阴,一会晴的,西楼道似乎有股久久散不去的霉味。
那霉味在鼻子里上蹿下跳的,直冲得脑门生疼。
这是什么味道……
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没有……
今天的学校,连花园空地上都挤满了背书应考的人,怎么西楼道里这样空荡荡的……
确切的说,是死寂。死气沉沉。
这时,寂静楼道里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像是某种尖利爪子磨在地板上的声音,混着喉咙里没压住的古怪嘶鸣。
走廊一头,涌起黑雾,雾气升腾,越聚越多,带来的是更为浓重的霉味。那团黑雾似乎带着双绿得发光的眼睛,正恶狠狠朝他们死盯着。
周长安头皮发麻,本能靠着墙壁不动了:“阿……阿施姐,你有没有觉得不大对劲。”
紫光一闪,琵琶胸针终于化成人形,挡在了周长安身前,低声道:“别怕,这点小阵仗姐姐还能对付得了。”
阿施双手合十,颇有些佛家风范。涂着貂999的烈焰红唇动了动,瞬间便有万千紫光从周身四散而出,琵琶弦似的,一根根抽打着积聚的黑雾。
那黑雾里的东西没躲开密如织网的弦,活像猛兽困进了笼网,跳上跳下躲着弦抽。
只听黑雾连连吃痛般尖利嚎了几声,似锥子尖端磨在黑板上那般,带起人一身不悦的鸡皮疙瘩。而后,一团雾气就那么散了。
阿施冲周长安显摆笑了笑:“怎么样,我不比那死狐狸差吧!再过几年,都能接他的……”
阿施说话的功夫,走廊上又传来沙沙沙沙沙沙的声音,比之方才频率更快,更嘈杂,活像……
千军万马。
沙沙沙沙沙沙……
空荡荡的走廊霎时被浓厚黑雾笼着,那黑雾直蔓延到周长安和阿施身上,彻彻底底将他们吞噬。黑雾里现出千百双绿得发光的眼,向着他们逼近。
方才击退那一只怪东西的时候,它拢在黑雾里看不清个长相。
现如今,阿施和周长安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个东西,浑身上下黑乎乎的,像是从泥潭沼泽里刚刚爬出来的一般。每走一步,硕大的爪子都会留下一滩污秽烂泥。
身子极短,但颈极长极细,一颈生了六七个头,每个头上都着个绿得放光的眼睛。
“雾灵兽?”阿施直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养在地府八寒地狱里专门惩罚恶魂的雾灵兽吗?”
阎王爷总会养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惩罚恶魂,噬魂冥是一个,雾灵兽是一个。
阿施总是嫌弃地府的丑东西多,不愿去地府交接工作。但有一次,顾幸他们抓狼妖腾不开手,那段时间又轮到她写报告,所以硬着头皮去了地府一趟。
那一趟,她见识到了八寒地狱的恐怖,回来看了好久的动画片咯咯笑了好久才不打寒颤。
地狱里雾灵兽撕咬剥开恶魂的皮,一条一条沿着纹理剥开,再一口一口吃掉,那些个倒挂在钩上血淋淋没皮的恶魂好久才在她梦中消失。
但,雾灵兽都是阎王用铁链锁着的,乃千年玄铁所造,八寒地狱里的蚀魂烈火都烧不断,它们理应不会挣脱铁链跑出来。
且,阎王爷对这些个玩意极上心,阿施上次见的雾灵兽洗得溜光水滑。断不会是现在这个脏乱样。
那这些沾满沼泽污泥的雾灵兽是从哪里来的……
“阿施姐姐,它们逼过来了!”周长安提醒。
阿施立刻双手合十,重复方才做法,万千琵琶弦扑了过去,但雾灵兽在弦抽之下,并不四散开去,反倒是在琵琶弦的抽打之下暴怒,弦网下利爪翻飞,弦断网破,雾灵兽暴虐飞出,直冲着他们来了。
走廊上成千上百的雾灵兽黑压压涌了过来,死亡的窒息般。
阿施将周长安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拼命念出一圈圈护佑咒,无奈寡不敌众,雾灵兽疯魔一般撕咬开护佑咒,渐渐地,最后一圈护佑咒也要失去效力了。
周长安急了:“阿施姐!还有办法吗?”
阿施:“有!”
周长安:“那你快——”
阿施架起马步,深吸一口气,握住周长安的手:“呀——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