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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鱼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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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大宴子时结束,因为皇帝未出席,所以丹墀左右不见花鸟使的踪影。出宫时,独孤上野看向孤身一人的秦衍问:“大关呢?”大关指得是靖王府长史关炎培,平时伴随秦衍出行。

“有件事,交代他去办了。”秦衍道。

两人向太极宫外走,独孤上野问:“听说圣上下了口谕,要给花鸟司配马,配的还是千里马?”

秦衍说是:“前些日通过舍人院传达的谕旨,十五过后跟六闲马场交接。”

“奇怪,”独孤上野道:“花鸟司平日就在丹墀上站站,守个芳林门,圣驾出行就跑那几步路,要千里马做什么?”

“未雨绸缪,”秦衍道:“指不定哪天他们得跑远路。”

独孤上野问:“三司都配?”

秦衍点头:“三司都配。”

独孤上野笑道:“花鸟司要挺起腰子,今后这朝中就更热闹了,是好事啊,你跟你那小王妃也不用再偷偷摸摸见面了。”

“别瞎说啊,”秦衍瞥他一眼:“我能同她开玩笑,别人不成。说我呢,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掖庭宫那位,你到底什么想法?”

“闭嘴,”独孤上野道:“霸道什么,不干你的事。”

秦衍笑哼:“牵扯到上官府的案子,就干我的事。”

独孤上野笑叹一声,拐弯往掖庭宫的方向走:“身处绝境之人,野心自也超出常人,砧板上的鱼给口水喝,她将来就是吞舟之鱼。”

掖庭宫的伶人们奉命前往大明宫出席上元节大宴,偌大的庭院内,独留一人,她在月下舒展裙袖,独自起舞歌唱。

“一闭昭阳春又春

夜寒宫漏永

梦君恩

卧思陈事暗消魂

罗衣湿

红袂有啼痕

歌吹隔重阍

绕庭芳草绿

倚长门

凝情立宫殿

万般惆怅向谁论?”

一曲终,上官苍苍驻足回身,一人慵懒斜靠宫门处正望着她,她惊了一跳,忙收拾手脚,捂住胸口行礼:“殿下。”

独孤上野眼波流转:“惆怅可以跟我论。”

她垂着眸蹙眉:“魂都吓丢了,哪里来的惆怅。”说完放下手,露出酥/胸两盏,“殿下怎么来了?”

见她猫似的,受惊后浑身炸毛,露出尖牙利齿。独孤上野低嗤一声笑,“第一次见你发脾气。”

“奴婢没有,”上官苍苍紧咬腮颌:“奴婢只是受了惊吓。”

独孤上野不再追究,挑了下巴往宫门外一勾说:“陪我出宫瞧灯去。”

苍苍摇头:“奴婢戴罪之身,没有出宫的资格。”

“当初我能救你,今日我就能带你出宫。”独孤上野从门框上脱离,站直身命令:“过来。”

苍苍抬眸,倔强的盯着他说:“奴婢不去,殿下不该为了我破坏宫规。”

“上官苍苍,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独孤上野抬靴,一步一步逼近她,“我是为了我自己。”

“殿下若为了自己就更不该坏了宫里的规矩,”苍苍后退,撞在她的那口鱼缸上,双手紧握缸沿撑稳身子:“奴婢是宫禁池中的鱼,殿下是长安笼中的鸟,殿下的处境也只比奴婢好一些,笼鸟池鱼各有各的迷局,一定会惺惺相惜么?殿下救奴婢做玩伴,可是奴婢却没有玩乐的心思!”

“上官苍苍,”独孤上野驻足她面前,逼视下来,“时至今日你若还弄不明白我为何要救你,我当初就该亲手把“无赦”二字刻在你脸上!让你们上官府永无出头之日!”

月明如水,他双眸芒寒色正,冷笑着点头:“你就是这般看我的,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乐不思蜀的囚犯,是不是?”

“若非如此,殿下应当告诉我实话!”上官苍苍眼窝决堤,满池月色倾泻而下:“我猜够了!猜累了!我感激殿下授手援溺之恩,但是我害怕,害怕殿下视我为玩物!若是如此,我当初不如一死了之!”

“牢笼可破,笭箵可破,水天可以一色,飞鸟和鱼即可为伴。”独孤上野冷视她,再问:“我这样说,你明白么?”

苍苍咽下眼泪,平息眸底风波,点头道:“终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的陪殿下出宫玩乐,但不是今日。”

独孤上野前言不搭后语,“你自称是鱼,鱼是不会溺水的。”

苍苍锁骨紧绷,屏息更换说辞:“此生遇到殿下,有如暗室逢灯,奴婢没齿难忘。”

他向她伸手,往回勾了勾。她迷惑的张大眼睛。他从缸沿上摘下她的手,牵着她走,“带你去看灯,今后也不要自称奴婢。”

行至殿檐下,他松开手,环起一臂将她揽近怀里,未等他开口,她躲进他大氅下,搂紧了他的腰。温度交织,心跳相撞,随之到来的风声掩盖了一切。

殿檐上还有残存的积雪,两人并肩坐在万顷琉璃上,头顶是璀璨星辰,脚下是坊间的万里灯河,光彩如昼。独孤上野看着远方:“这样就不暗了。”

上官苍苍迎风呼出一口气,被风抚干眼角:“我都忘记上元节当晚的长安有多美了。”

“长安再美,不及洛城美。”独孤上野轻叹一声问:“能看到上官府么?”

苍苍点头,抬手指向东城的宣阳坊,“被封了好多年。”

无人会忘记家在何处。

独孤上野眯眼,指间在琉璃瓦片上轻慢的点:“解封后,明年这个时候出门就能看到上元节的灯。”

苍苍抱膝,下巴枕着膝头,呆呆望着繁华如梦的长安城,轻声问:“那么殿下何时能归家?”

独孤上野口衔月色浅笑:“回不去就老死在长安,大不了就是再也见不到洛城的牡丹,等我老了就在长安种牡丹,种出洛城的模样。”

苍苍在他的余光里笑起来,独孤上野调眼去追却没能追上她的笑颜,琉璃瓦猛地一下震动,一束烟花挥洒热意,引走了她的笑,引得她回头望去:“芳林门上有人放烟花。”

独孤上野回身看了眼,“肯定是那帮花鸟使。”

一阵风从两人肩侧经过,本该是冷的,苍苍却不觉得冷,回眸看向他问:“殿下的字是风暄?”

独孤上野颔首:“你如何知道?”

苍苍答非所问:“我新学了首曲子,唱给殿下听吧。”

独孤上野抱手枕在脑后,躺在琉璃瓦上说:“洗耳恭听。”

“少年公子能乘驭,金镳玉辔珑璁。

信穿花,从拂柳,向九陌追风。”

苍苍唱完笑道:“就挑这两句唱,学这首曲目时,我想到了殿下,感觉就是殿下的样子。”

“那我也唱两句给你听听?”独孤上野问。

“殿下会唱曲?”苍苍很惊讶。

“从洛城到长安,数不清掺和了多少场宫宴,”独孤上野数着天上的星星道:“耳濡目染就会了,唱的不好,等下需要你指点。”

“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烟火良宵永,灯月九州同。”

他唱完道:“今夜你让我想起了这首曲。如何?”

“殿下唱得很好。”烟花在苍苍耳际炸响,搅乱她的心跳,她不能指点他,纠正他,因为原曲的词句是“灯月两心同”。

离开掖庭宫回府,世子府司马韩映在宫门处等候,迎上独孤上野道:“京兆尹公孙澈和吏部尚书田青禾两位大人要请殿下吃酒。”

“哪儿?”

韩映回道:“藻阁。”

“吃花酒?”独孤上野问:“你觉得该不该去?”

韩映吓得摇头,“卑职觉得不该去,没得等回头消息传到洛城,大王和公主得骂死我,骂我没看好殿下。殿下,要不咱别去了,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他们两个想干什么,元正大典上受了惊,无头苍蝇认不准风头,随便找人讨主意呢,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那还你问我做什么?下回再遇见此类交际直接推了。”独孤上野道:“告诉他俩,若还想在朝中立足,一家老小留条命,一个别再巴结杨书乘,一个别再跟宰相府结亲家。”

韩映应声是,接过命令去办了。

*** ***

上元节值宿后,唐颂补了个回笼觉,下午上值后和三司司长一起上西郊六闲马场去挑马。经过金光门时,唐颂遇到了以前的上司郑吟秋。

郑吟秋假装生她的气:“三个月俸禄啊!三个月!好嘛,你说他们东城右街使的事儿跟咱们西城有什么关系?唐司佐多管闲事要抢右街使的活儿,连累咱们东城一众兄弟也得跟着罚俸!”

唐颂颇不好意思:“那晚我在街边站着,恰好撞见宋上将,是他非拉我去的,咱们都该找他算账。”

“一群穷光蛋,找谁算账都没用,”郑吟秋道:“这还没畜妻养子呢,本钱都被罚没了。”

高枧溪哈哈笑道:“郑铺长一表人才,差事风光,京城多少高门娘子都愿找你这样的上门女婿,还怕没个富贵前程?”

“好啊,高司长说得容易,”郑吟秋道:“我这婚事将来就拜托你保媒拉纤了。”

“这回长教训了,”高枧溪笑道:“今后出城绝不敢从金光门上过,郑铺长见人都要分派差事。”

郑吟秋目送他们出城门:“下回不光得给高司佐派差事,还得收你过路费。”

说笑着过了门,一群花鸟使马不停蹄,不消片刻便赶到了六闲马场。郊外不像宫内,积雪需要及时清扫,马场内还覆盖着万里无垠的白雪,马鸣狗叫声从远处传来。

秦衍到来时,两条胳膊挽着袖子,手肘上浸满了血,额角隐约冒着汗,众人见他这架势,行礼的姿态愈发恭敬,俯身拱手道:“卑职等见过靖王殿下。”

秦衍弯下腰,就着旁边桶里的冰水冲洗手臂,随口道:“不必拘礼,马场没宫里那么多规矩,手都放下吧。”

他话说得轻松无比,身上的血气还是压得一众花鸟使小心翼翼,靖王是从北境走回来的将士,举手投足间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在左右着周边的氛围,这是一种绝对的把控力。

唐颂看到他就想起戍边的年月,他是无数戍边将士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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