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怎么了？
特里斯感觉有些怪异，但见他好似因此而放下了心，便也没移开手，直到他自己重新睁开眼。
“我的殿下！”
没曾想刚恢复过来，盖尔就扬起手激动道，“能与您再会真是太荣幸了！”
满口敬语听得特里斯一身鸡皮疙瘩，于是他连忙阻拦道：“不要这么叫我，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那是因为我没能觉察您的身份——不过好吧。”
在特里斯严肃注视之下，盖尔终于扭了扭身子改口道，“您不介意就好。”
“说正事吧，你怎么跑这来了？”特里斯摇摇头再次询问。
盖尔呃了一声，挠挠后脑勺，先回应了一句说来话长，随后才一边回想一边慢慢解释：“也许你不知道，我其实就跟在你身后，上了那辆火车……”
提到火车特里斯想起来了，西塞尔说过这事，但过程及结局与当时讨论的自己想象的有所不同，面对威胁没票就下车的列车员，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留下的钱购买了一张前往美林泉的车票，可等列车真正抵达美林泉，站在宽敞干净的站台，望着熙熙攘攘的旅客，他却一下没了主意。
“那毕竟是我第一次见识所谓城市……”盖尔揉了揉鼻子，“甚至是第一次离开柳镇。”
直到列车重新启动都没能找到特里斯，他在热闹的车站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心神不宁地想要返回柳镇，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付不起回程的车票钱，这里车站管理严格，也没法先偷偷登上列车，茫然无措的他只得在车站内瞎溜达，最终在那个壮观的室内园林旁的长椅上睡着了。
“车站中心那个大花园边的长椅？”特里斯不免惊讶，怎么会在那里……
“呃，嗯。”盖尔再次挠了挠头，犹豫道，“说来也奇怪，在那花园的边上，我感到异常的安心，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那个花园所在可是人来人往，所以毫不意外地，他很快就被车站的工作人员拍醒过来，但在工作人员提出帮助他回家时，他却拒绝了，表示想要暂时留下。
“希望你不会生气……”盖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时避开了特里斯的视线，“因为在那次短暂的昏睡中，我梦见了你……呃，你的尸体。”
确切地说，是他像抛尸一样把特里斯丢进城堡地下室的画面，那如敲响的大钟一般让他瞬间想起了自己跟随上车的目的，即那个人活下来了，安全逃离了古堡，一定与柳树神有关。
“所以……”
话说到此，盖尔重新抬起了头，紧张地搓着手，小心翼翼询问，“您见到祂了吗？我、我们的那位神灵？”
他追着自己从柳镇来到这里还执意留下，就为了问这个……？
特里斯听得一头雾水，想不通这怎么能是动机，但单纯就这个问题，他显然是回答不了的。
西塞尔？
他下意识扭头，寻找起了能确实回答这个问题的“人”。
“当然。”
黑发的青年竟然就在他的身旁，单手执杖姿态优雅地面对着盖尔，还柔声细语立即回答了对方，“那位温和而友善，给予了我很大帮助。”
“这、这样啊……”盖尔稍稍瞪大了眼，“祂没有生气？”
生气？当然生气，突然把人打晕扒光抛弃可不是正常行为！眼下西塞尔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特里斯只能在旁撇撇嘴暗想。
“如果从你没有回去甚至没有一份来信的角度，是会生气的。”西塞尔却平静地说起了另一话题，“还是说，你放弃了对那位的信仰？”
“你、你果然……！”盖尔大为惊讶，而后闭上眼握着拳头咬着牙，像是努力克制了一会儿，才道，“好吧，好吧。”
“我没有写信，因为我既不怎么识字也不知道信该寄到哪个地址。”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口气无奈地继续说道，“而且走的匆忙，没能带上任何信物，所以不是我故意——我尝试了他们说的一些办法，但都没能成功，是因为祂在生我的气，有意拒绝我吗？”
“看来你有自己的想法。”西塞尔像是明白了什么，“那最好亲口解释一下。”
“您有办法替我联络上那位？”盖尔再度惊讶道，而后挠了挠头，“实不相瞒，我已经进行了两周的梦境游历，甚至正确回到了在柳镇的住所，按照梅拉夫人说的，应当都做对了，可还是听不到祂的声音……”
等等等等，他因为远离柳镇，不再能听到神的声音，心中不安，所以寻求了拥有梦能力之人的帮助？特里斯这倒听明白了。
“你今天也是来找她的？”西塞尔望了一眼对面，他们刚才所在的街道，“不介意的话，能带我一起去吗？当然作为交换，我可以为你与那位牵个线搭座桥。”
……诶？我们不是来找警长的吗？特里斯忍不住张嘴。
“您也有心事？”听到他如此请求，盖尔反而如同心中有块石头落了地般咧开嘴笑了。
“我也是普通人。”西塞尔勾了勾嘴角，随手将蛇杖冲特里斯丢了过来，特里斯见状自然赶忙上前接住，待抬起脑袋，就见盖尔叉着腰背对着自己说：“你说自己是普通人我还真不信，你找梅拉夫人，恐怕也是为了她家那位吧。”
“她家那位？”特里斯下意识开口，结果声音直接从唇间溜了出来，吓得他赶紧捂上了嘴，西塞尔居然这时归还了身体，他根本还听得云里雾里。
“嘿，果然没人知道。”盖尔得意道，“但我听的一清二楚。
一边走向马路，盖尔一边先讲起了自己的近况。
原来在好心工作人员的协助下，他已经在这城市有了工作及居所，勉强站稳了脚跟，而在工作之余，他主要做的，就是参加各种信徒们的集会，尝试找到再次听到那位声音的方法。
“我就是从上个月的集会中得知梅拉夫人的，他们都说她是全知的智慧女神的信徒，但我清楚地听到在她房间之中，漂亮的树木在说话。”盖尔笃定道，“就和我在柳镇听到那位的声音时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盖尔居然直接能听到神的声音？特里斯愣了愣，不由得问：“它……祂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盖尔遗憾地摊开手说，“听说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叫什么西德语？我不清楚智慧女神是怎么回事，但她举行仪式主要使用的就是那种树木的枝条，和我们那儿的情况也是相同的，我实在想象不出她信仰着其他神灵。”
古西德语？真是神灵？但是智慧和那位柳树神……好像都没有梦的力量吧？
特里斯揉了揉下巴，暗想莫非西塞尔正是被这来源不明的梦之力吸引来的？
“不，只是单纯感兴趣他的经历罢了，毕竟你也发现了，对于植物系的神灵，他是特别的存在。”
西塞尔随意回道，“至于所谓的梦之力，从他刚说的情况判断，大概率只是一件能在梦中起指引作用的道具，不然我不理解为什么会不成功。”
那个梦境游历……？特里斯不解，你不是说是因为柳树神生气了，刻意不见他吗？
“我如何能知道一棵树是否生气？”西塞尔好笑似的回道，“移动到了祂的势力范围之外，听不见，不是很正常么？”
……居然只是距离太远了？所以只要他老老实实回去这事就解决了？
特里斯在心里无奈嘀咕，你又在骗人啊！但并没有戳穿他的打算，而是掉头思考，也就是说那位梅拉夫人没什么问题，奇怪的还是他本人？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感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能直接听到神说话的人！
“不奇怪，神之言需要一种温和的传播方式，若每一位都现身亲谈，这个世界早就不复存在了。”
西塞尔稍作补充说，“能听到神说话的人，或者称作是被神喜爱并选中了的人，通常也会成为特定神灵在这世间的传话人甚至降临的容器，当然当作容器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任何脑子正常的神都不会选择为了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消耗认真培养出来的信徒。”
接着停顿片刻，像是望向了盖尔，若有所思道，“不过在植物系神灵的信徒中诞生那样的存在还是十分罕有的，可见那位柳树神，的确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壮志雄心。”
柳树……的壮志雄心？
虽说对方是神灵，听到这样的说法，特里斯还是感觉奇妙极了，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那是什么，现实中盖尔絮叨的话音就再度钻入了耳朵。
“其实在车上我就能感觉到，我正在远离祂，那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或许会受到惩罚。”盖尔继续一边带路一边比比划划说，“但那是老爷子的说法，他说，大家听，日子就是这么过的，但老实说根本没有切实的证据，你说那些人走了以后就杳无音讯，万一他们和我的情况一样呢？”他无所谓地将两手一摊，“反正你的成功脱困，是让我的想法动摇了——也可以说，坚定了，他的做法果然有问题，总有一天，祂会生气的，不是因为你的事也会因为其他的事。
特里斯愣了愣，下意识接话：“你打算做什么？”
“还没想好。”盖尔望了望天，“等我弄清楚这里的人是怎么做的……再考虑。”
特里斯不由得重复：“这里的人怎么做？”
“怎样信仰一位神明。”盖尔斜了他一眼，咧开嘴似笑非笑说，“和其他人聚会时我就发现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祂，当我自豪地说起那棵古老的柳树，他们反而问是哪里的柳树，当我补充说是沼泽中的那棵，他们哦了一声，说了个地名，但那并不是祂，直到我说出柳镇的名字，才有人恍然大悟，和其他人讲起了小镇的历史。”
接着在那段历史之中，其他人才知晓了柳树神的存在。
盖尔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特里斯明了了他话中的含义，连他人性命都能操控的神灵，在所掌控的地区之外……却是籍籍无名。
特里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盖尔倒没有过多纠结，停顿片刻，便冲他挤了挤单眼笑笑说道：“所以见到你我可太激动了，你简直算是我的大半个老乡。”而后转向步行的前方改口道，“好了，不谈那些，他们已经到了。”
原来参加梅拉夫人的梦境游历的并不指他一人，还有三个在以往集会上结交的朋友，大抵有着什么不多过问的约定，三人看到盖尔带着陌生人走来，也只是简单地多打了一声招呼，虽有人对蛇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但那样的凝视并未持续太久。
四人会面的地点是一间售卖香草药材的店铺的门前，看到大家都到了以后，就有人立即转身走进了那间店铺，见特里斯在原地愣了愣，盖尔终于想起似的，忙贴近他小声解释说梅拉夫人的仪式场所就在这家店的楼上。
这家店……是不是就在那警长进去的楼房附近？
他诧异的并非梅拉夫人如何，而是这家店也是巨石一般的联排建筑中的一栋，虽说还存在内部相通与否和楼层是否一致等等问题，不能笃定一定能遇上警长，但他们将去的，和警长已经去的，属于同一片区域，显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林恩……在哪里？
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对方只说到这建筑的前面汇合，但没提具体哪个位置，到现在怀中的书页都没动静，莫不是他还在周围寻找线索？
那只能留个言了……
没在视线范围内找到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特里斯只得放弃，暗暗将店铺名称与门牌号记下，快步跟上其余人，走进了草药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