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继续轰鸣着前行，时间很快抵达午后，离开又一座平平无奇的小镇车站以后，门外走廊上突然传来了一些动静。
有人走动，敲门，同时说着什么，且越发地靠近了。
这情况并不寻常，毕竟西塞尔选择包厢的原因，除去封闭结构有利于搭建一个隐蔽的结界以外，其本身也不会受列车员频繁的打扰，在走廊外的上车处二次验票后便不会再检查第三次，所以这时有人一间包厢一间包厢的走动……是什么情况？
自己要做些什么吗？特里斯看了一眼房门就转向西塞尔无声询问，一边迅速伸手握住了放置在座椅上的蛇杖。
西塞尔也朝门处瞥了一眼，但很快就神情淡漠地重新低下了头，只道：“应一声就好。”
应一声……就是不用开门，对方应该也不会主动开门吧？特里斯顿时放下了心，放松地靠回椅背，握着蛇杖的手也顺势放开了。
脚步声逐渐清晰，一个人影很快出现在了车门的压花玻璃窗上，对方果然没有直接拉开厢门，而是先礼貌地敲了敲门，特里斯见西塞尔没有其他交代，便扯了扯衣领，照他先前说的，扭头冲着厢门稍稍扬声回道：“什么事？”
“我是奥森康养中心的宣传人员。”而听到回应，包厢外的男子旋即愉快介绍起来，并问，“请问您的目的地是美林泉吗？”
康……养？特里斯不明白这个词汇的意思，但美林泉确是他们的目的地，所以他呃了一声，还是回了一声是的。
“如果您有看病或疗养的需求，但不清楚如何在美林泉众多医疗机构中找到最合适的一家，可以届时在车站咨询我们的工作人员，哪怕只是想找一间安宁的住所停留一段时间，我们也会提供周到细致的服务。”男子继续热情道，不过大抵是看出了特里斯没有开门详谈的意思，顿了顿后便说，“有关我们中心的资料，放在门外了，您有兴趣，可以随时查阅，如果想和我单独谈谈，找列车员就行。”
找一间租屋也可以咨询他们？活人版城市地图？特里斯顿时来了兴趣，不过耐心等到对方脚步声彻底离开这节车厢，他才迫不及待从座椅窜起，走去小心拉开厢门，将和报纸杂志放在一起的宣传资料拿了进来。
将资料丢到桌上，他拿起了有关中心的介绍，西塞尔则拿走了附送的城市地图，两人关注点有所不同，但这并不影响对此的讨论。
“美林泉市分为四个城区，不过不像法兰登堡，没有特别明确的区分，都分布了好几家诊所医院，疗养机构。”西塞尔看着地图首先说道，“由于许多人去到那里就是为了看病或疗养，所以出现了奥森那样，专门负责对接来客及机构的公司。”
连地图上都写了介绍吗？特里斯看着手中内容类似的宣传册下意识惊叹，一边接话道：“功能上说是挺方便的，不过是公司的话，提供服务，应该会收取费用？”
西塞尔嗯了一声：“那必然。”
“艾伯特的钱不会不够用吧……”特里斯再度头疼起来，城市的消费他已经在法兰登堡见识过了，身体健康加节俭加兼职及免费住所才让他有时间精力关注西塞尔吩咐的事，这回来到新的城市，别的暂且不说，带着伤已是先亏一道了。
“你让我先养伤……意思应该是钱暂时够用吧？”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向对座的青年。
西塞尔挑起眉眼冲他笑了笑：“也许够也许不够，这取决于你。”接着侧目继续看回地图，悠然道，“还是说你想进行占卜，但也需要更明确的指向，不是么？”
这倒也是……假若咨询费用太高就自己去找，假若大医院治疗费用太高就换家小诊所，省钱的办法总是有的，自己从前的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
特里斯一琢磨，对自己而言，这可太不算事了，何况艾伯特的钱袋子里还有约莫五百的纸币及硬币，数额可不算小，相比刚抵达法兰登堡那时，又能称得上准备充分了，虽然很对不起他，但不得不说，这笔钱可谓帮了大忙。
如此掂量一番，他最终还是放下了心，拿起宣传册期待地说：“看上面的介绍，他们服务的对象甚至有皇室成员，说明那座城市本身就很不错吧。”
“城市东南郊有一座同样名为美林泉的宫殿，占地面积几乎等于一个小的城区，应当是有皇室成员长居于此，城市本身说不定也是因此而发展起来的。”西塞尔继续看着地图说，“太阳，月与知识的教会必定存在，从风景如画的描述上看，自然系的神灵大概率也在，外来人多更意味着可能遇到其他神的信徒，也许那会是一座另一种意义上的，热闹的城市。”
是表面上宁静，事实上构成相当复杂的城市吧……特里斯皱了皱眉，不由得忧虑：“这里的人会不会很难组织起来？要是再遇到先前那种规模的袭击事件……”
西塞尔唔了一声，曲起手指叩着桌面思考着说：“无月之夜的影响在迅速消退，掩护他们的夜色已然消失，而且因为法兰登堡事件，那几个教会目前都处于全力出击的状态，短时间内，基本没有再引起那种程度事件的可能，当然他们个人的行动就难以预料了，毕竟那个组织的结构似乎并不严密，那几位挑起事端的骨干成员拥有相当大的自由，或许你还是应该多小心老鼠。”
“我和那位老鼠先生没有私仇吧！”痛苦的记忆浮上心头，特里斯迅即放下手册，烦恼地揉了揉额角。
火车不会驶向另一条路，两人的决定最终也没有改变，在担忧与期待的情绪切换之中，楼房的影子开始出现于树林之后。
与作为工业重镇与区域中心的法兰登堡不同，美林泉没有太多高大的烟囱建筑，目测仅有三四层高的楼房外观干净素雅，错落分散于秋季林间，没有一点让人感到不协调的地方，一间由灰黑钢架构成的车站很快进入视野，大抵因为这里不是初始或终点，站台没有采用巨大的穹顶结构而是让每个站台各自撑起一把“大伞”，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日光落下，将其照耀得通透明亮。
由于火车经过的许多小镇，包括尼诺及柳镇，都采用了类似构造，乍一开始，特里斯还没意识到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直到火车完全停下，走廊外有了更多的人影走动，他才惊觉这里正是美林泉中央车站，才慌忙夹着手杖提着行李，拉开厢门奔下了车。
跟随离开的人群登上横跨站台的天桥，走罢一段下行的台阶及一条不长的走廊，宽敞的候车大厅随即映入眼帘，美林泉市车站的站台不算独特，其候车厅内采用的装饰却是惊人，只见高大的玻璃屋顶下方，竟然竖立着一座繁盛的草木花园，出入车站的人无论步履如何匆忙，都会下意识朝那望去一眼，特里斯自然也惊叹着凑了过去，结果发现小花园内种类不同高矮各异的植物们，居然都是真的，活的，充满了生命力，绽放的花朵甚至引来了翩翩起舞的蝴蝶，他张开嘴默默哇了一声，而后迅即转向西塞尔，兴奋地低声询问：“这是神力的展现吗？”
这里……也有自然系神灵的庇护吧？
“应该说是人力的展现比较合适。”西塞尔倒是没有盯着矮小的花木，反而扬起下巴望向高处，特里斯也抬头望去，即刻看到高大树木间布置的洒水系统正在运行，雾状的水滴在或圆或尖的叶面上凝聚以后便向下滑落，滋润那些低矮的植物，或落进几个不深的水池。
“只是人力吗？”特里斯趴在花园的护栏上一边四处查看一边又不由得惊叹，“真是太厉害了！”
“确实很厉害。”西塞尔赞同道，也一边细致观察着说，“既展现了城市的特点，又巧妙地讨得了神的欢心。”
展现了城市特点好理解，毕竟是疗养胜地，风景当是不错，但讨神欢心……意思是这不但不是神力协助的产物，反而是人献给神的祭品？
特里斯一听，马上将脑袋扭了回来，西塞尔见状也不掩饰，旋即扬扬下巴，笑笑解释：“看到那里的百合和月香草了吗？那是常用于黑夜的仪式上的植物，那边的矮牵牛花，则是那位星星的圣者喜欢的植物，装饰在草地边缘那种有层状花纹的岩石也被称为历史的书卷，是会放进图书馆用于展出的宝物，而植物矿物本身就是自然神护佑的对象，若要我来命名，将这称作众神的花园也不为过。”
原来是这样……！所以也侧面说明了，这是一座多信仰的城市？特里斯恍然大悟，一面啧啧称奇一面又不禁感叹：“你连这都知道。”
“常用于仪式的植物矿物金属，你不也在书上读到过吗？”西塞尔斜了他一眼，“都忘记了？”
“呃呃呃！”特里斯忙将视线移开了，事实上他当然是记得的，只是具体到它们叫什么嘛……
“里面有命运喜欢的东西吗？”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应变之词——更需要关心的话题，“你来这里，应该不止有让我养伤的目的吧。”
经过柳镇的只有这一条路线的列车，也就是说，即便没有在那里受伤，他们应该还是会在这条路线上的某座城市，或这座城市停下。
“……”
西塞尔再度勾了勾嘴角，不过这回，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许多，“你注意到了。”他微笑着称赞道，“观察力不错。”
这难道是什么不能被注意到的事吗……？
特里斯张着嘴顿时陷入了疑惑，对方的反应让他感觉心里疙疙瘩瘩，可那是什么，又分辨不清。
“大河没有情感，自然也没有偏好，不会回应，便不会产生确切的象征。”不过紧接着，西塞尔就移开了视线，一如往常般温和解释，“那位占卜先生应该也喜欢智慧的供物，不过祂与祂的教会沉寂已久，其象征大概率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应该是错觉吧。
特里斯轻轻吐了口气，长长地哦了一声。
花园尽头，即是车站如同教堂一般高耸壮观的出入口，但他还不打算离开这里，所以顺势欣赏一阵后就扭头，开始寻找宣传册上说的，奥森公司的咨询处。
结果令他感到十分意外，那间咨询处相当好找，就在进门后右手一侧，而且不止奥森一家，仔细数数，那片区域竟有五家类似的咨询公司，还不包括应当是由政府建立的咨询中心。
“这种服务在这儿这么受欢迎吗？”他忍不住扭头向西塞尔小声感慨。
“你必须得走这一步。”
而也就在这时，一声稍显不耐的催促穿过其他嘈杂的声响，窜入他的耳朵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声音恰好来自于西塞尔所在方向，于是特里斯随即偏移视线，朝靠近车站出入口的一个角落望了过去。
“要么让他们带你过去，要么开一张通行证。”一个男人皱着眉头冲另一带着行李，同样一脸不悦的男人烦躁地比划着解释，“这就是这儿的规矩！如果你不愿意就老老实实在旅馆里等着，或者回去等我的消息。”
不悦的男子沉默着没立即给出答案，而解释的男子也抱着胳膊捂起了嘴，对于他们为何事烦恼，特里斯倒没有主动了解的兴趣，只是那人说的——
“这儿的规矩？”他转动眼珠重新看向了西塞尔，小声询问，“这里还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吗？”
“好问题。”黑发的青年斜来一眼夸赞道，而后似笑非笑着转向咨询处所在又说，“你可以拿着这个问题去问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