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透了。”

特里斯撇撇嘴，举起杯子灌下了一大口，虽然此时还在梦中，茶叶久泡之后的苦涩滋味却是异常逼真，害他当场捂着嘴巴鼓着腮帮丢下了空杯。

“你来太晚了。”西塞尔只是笑。

心想这怎么说也是他的房间，总不能吐在地上，特里斯努力咽下了茶水，往后却没有接对方的话，只擦着嘴询问：“你是去帮黑夜的忙？”

不然的话怎么会由黑夜的人告知自己过来？

“严格来说是帮星星。”西塞尔也不在意，微笑回应说，“当然在这件事上或许并没什么差别。”

“星星？”特里斯吃惊瞪着他，心想自己好像没在梦中遇到星星的人。

“他们的确没有涉足这梦境。”西塞尔像是立即读到了他的心声，慢条斯理解释，“他们忙着防御来自无月之夜的突袭，只能将协助黑夜的工作拜托给我了。”

星星没空，所以由他去协助黑夜……特里斯哦了一声，停顿片刻，忽又反问似的惊讶啊了一声说：“什、什么？星星干什么去了？”

难怪自己从没见到星星的人，甚至好像从未感觉到那位的力量。

“无月之夜。”

西塞尔将一手放回了桌面上，想要敲醒他一般地曲起手指，轻轻向下叩了叩，特里斯这才意识到他刚就说了这词，条件反射又问：“那到底是什么？”

不仅仅是没有星与月的夜晚吗？怎么会大白天出现……还能发动袭击？

“现在仍未完全的确定。”西塞尔后背靠回，两手交叠自然垂落，淡定解释，“远古的残留，月的阴暗面，混沌生物的集合体……有很多种说法，当然这件事后，也许还会出现更多的猜想及讨论，包括这回它是被召唤来的？还是被什么吸引来的？那些蜂拥而至的灵界生物，是诱饵，是仆从还是它自身的一部分？智慧座下那群好奇的学者，又能以此消磨好长一段时间了。”

蜂拥而至的灵界生物……特里斯咀嚼了一遍这一描述，忽惊呼：“入梦之前我看到的那些生物……云端之上的生物，正是来自灵界吗？！”

然后那所谓幽暗，也的确如詹姆所言，是无月之夜……？

“很神奇吧？”西塞尔颇觉有趣地笑了笑，所见仿佛迥然不同，特里斯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他这一句，有趣……吗？根本是很可怕吧！但他也不想细细回忆那时的场景，简单在脑海中搜寻一番，突然想起先前在车站，好像也看到了乌云聚集的景象，那会不会也与无月之夜有关？甚至那个会飞的巨大怪物——

“被吓跑的的废物，倒是在别处显威风了。”西塞尔嗤之以鼻。

那居然是从城中逃出到他们所在的吗……？特里斯呆愣了几秒，才磕磕绊绊说：“不、不过它把我们的对话切断了……”

“对你们而言，它当然还算是有点本事的。”西塞尔勾了勾嘴角，“但你也成功应对了不是？”

啊这、对话中断原来是我的问题吗？特里斯挠了挠头，意识到这点，对方末了一句称赞反倒让他感觉有些难为情了。

西塞尔没有说话，姿态优雅地坐在桌边的扶手椅上，似在等待他自己梳理好情绪，而仔细想想，自觉现在本也做不了太多的特里斯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将两手放回了膝盖上。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西塞尔见状稍稍倾身，脸颊搭上了支起的右手，口气轻快又问，“或者有什么心事，需要我给你排解排解？”

心事……特里斯听到这词，就想起了那位黑夜神职者说过如果感觉不安，可以向楼上的人求助，于是他立即皱眉反问：“你为什么要在这等我？搞得那样神秘兮兮。”

“不然你在那位先生面前怎么解释？”西塞尔摊手笑道。

保利吗？特里斯立即想到，毕竟那家伙还真问过自己为什么不是上次的形象，如果西塞尔当时出现在大厅，他怕是又要惊讶追问了。

“好像也——”他本想无所谓地表示自己能够想出合理解释，但转念一想，在他面前维持一个统一的，看上去很厉害的形象明显更有益处，自己还只是小学徒级别的事实和工人透露透露就够了，便耸了耸肩说：“也有道理。”

西塞尔嘴角扬了扬，没有接话，这让特里斯感觉莫非他又在打趣自己，根本没说实话，可实话是什么，他不说，自己也没法把他的嘴强硬撬开，所以他故意板起脸撅了撅嘴，再度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窗外，云层依旧厚重，怪物的影子却几乎看不到了，火灾引起的黑烟倒是还在，但也小了不少。

原来窗外的风景是变化的？

这不免引起了特里斯的好奇，他随即指着窗户看向西塞尔问：“外面这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

他看起窗外风景，西塞尔则端起茶杯继续搅动，听到询问，仍是不慌不忙，“事情已经接近尾声了。”

“事情？”特里斯一愣，“除了被拉入梦中这事还有什么？”

“无月之夜，灵界生物异常聚集带来的精神影响，集体入眠，由此引发的一系列事故，以及狂信徒的祭献等等，事情还不算少。”西塞尔一一数道，将茶杯放回长桌，“如果你想回去了，就躺到床上去吧。”

自己入梦期间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不知林恩和詹姆怎样了？特里斯赶忙脱鞋跳上了床，一边埋怨：“你怎么不早说！”

被熟悉的，柔软的感觉包裹，仅仅躺下，特里斯就感觉到了睡意的涌出，他暗暗想着，可别说，这出梦的方法倒是舒服，一边闭着眼，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任由意识坠入又一个梦乡。

随着他逐渐沉睡，他的身形也开始逐渐从这梦中淡去，直到最后，床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被躺过的印记，而再看不到任何人影。

西塞尔闭了闭眼，他的视野迅速掠过法兰登堡上空，掠过其郊外大片村镇原野的上空，各处都安安静静，显然这梦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所有主动或被动进入这个梦的人，普通市民或神职者，都已经离开了。

那就此结束吧。

西塞尔站起身，拂了拂前襟，侧身将大衣拿在手中，转身向房门走去，这时，一个白色的长影从床上飞速窜下，滑到了他的脚边，趁他驻足，又急切地绕着他的腿向上爬去，直到缠住了他的胳膊，脑袋放上了他的肩，才最终停下，慢悠悠地吐起了信子。

“你也想休息一下了？”

西塞尔轻笑了一声，没有驱赶它，反而是带着它及大衣一同跨出了房门，而也就在他反手将房门关上的刹那，整个房间忽剧烈摇晃，房顶垮塌，桌椅倒下，地面裂开，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房间，及窗外整个的城市景色，皆消失在了这场异常剧烈的地震当中。

当然房门外的走廊并没受到任何影响，西塞尔扶着楼梯扶手，脚步轻快地下了楼，到达一层后，按照计划，他该径直左转走向大门，但实际是他抵达走廊就立即停了下来，扭头向右手边看去。

“……”

与此同时，白蛇也频繁地吐着血红的信子，向着厅室所在的走廊尽头鼓起颈部竖直了身。

—

这样回去的过程倒和使用蛇杖一样迅速而平稳，在特里斯的认知之中，自己才刚刚在那头睡下，就在这头醒来了，不过刚睁开眼，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他就被吓了一跳。

他还是从床上醒来了，但并非艾伯特家那张简陋的单人床，而是一张宽敞舒适，挂有帘帐的陌生大床，和当初在艾娜家睡的那张风格更为类似。

又是一间豪宅？

匆匆扫了一眼高处，细致精美的装潢似乎印证了这一点，为了更详细的观察四周，特里斯随即坐起了身，只是没料手掌刚压上床面，即有一阵疼痛的感觉袭来，赶忙抬手一瞧，就见自己左手被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差点张不开五指，顺着莫名也有些不对劲的袖口再看，即刻发现自己上身被脱的只剩下最内侧的衬衫也就罢了，领口松松垮垮，应当曾被人打开。

这是发生了什么？自己入梦前不是好好的坐在马车上吗……？特里斯摊着两手呆坐在床疑惑万分。

“感谢您特地赶过来，我正是担心都那么久了，他还没醒过来，是不是有其他的情况……”

这时只听房门位置，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及议论的声音，特里斯刚觉得那声音耳熟，房门就被向内推开了。

“他就在这——”

詹姆一边与身旁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交谈一边随着房门打开，将视线移向房间内部，而后紧接着，他就与坐起的特里斯笔直对上了视线。

“……”

只见他也脱下了大衣只穿着松软的衬衫，相比提着箱子，明显风尘仆仆赶来的男士随意多了。

“这、不会是你家吧？”

注意到这一点，特里斯忍不住咧了咧嘴笑问。

因为自己睡的太久，他没法叫醒，干脆直接拉到自己家去了……？

詹姆在门口呆站着干瞪着他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反问：“你、你醒了……？”

“看上去是这样。”他身旁的男子更早回过了神，推了推眼镜，轻轻吐出一口气，扭头对他微笑说道，“女神的护佑终会降临至所有人身上。”

对于詹姆而言，漫长的噩梦也终于结束了。

这里的确是他的家，不过他并没回答这句，而是立即上前紧紧拥抱了自己的友人，并迫不及待讲述起了在对方昏昏睡去期间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为了确认他胸口的状况，他解开了他的衬衫查看，当然依旧没发现什么，太阳的守护确实奏效了。

“你们竟然早早做了那样的准备，真是太令人佩服了。”詹姆由衷感慨道，“明明清楚那个时候出现危险事件的概率很高，我居然什么都没考虑。”

特里斯对此感觉更多的反而是茫然，林恩什么时候做了准备？我怎么会知道他做了那样的准备？？当然那时的“我”显然不是我……应该是西塞尔？就、就算知道有那样的后手，放任我的身体被对方那样扎来刺去也太过分了吧！

可惜他的满腹牢骚，面对感慨万千而又激动难耐的詹姆根本说不出口。

“这、这有什么。”他只能有故作随意挥挥手说，“他是专业的神职者，那是他应该做的，我、我先前被袭击过一次，总该留意留意。”

詹姆颔首认真道：“我还缺乏锻炼。”

“不不。”特里斯旋即摇头摆手道，“相信我，你不会愿意——女神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三天两头遇到事件，还有人三番五次来杀你的。”

“当然是适量的锻炼。”詹姆笑眯了眼补充。

“说的没错，适量！”特里斯收起三指，只用食指冲他一比赞同说，接着摸着脖子好奇询问，“然后那怪人就跑得至今为止再没消息了？”

又让他跑了……不会回头又找机会来杀我吧！

“罗神父他们会继续调查下去的。”詹姆想了想，安慰他说，“这次不会再让他逃掉了。”

“什么？”没想特里斯听罢一愣，“什么神父？”

詹姆当自己没解释清楚，连忙又说：“当时黑夜带队来救援的队长是一位自称做罗的神父。”

“男的？”特里斯迅即追问，“穿着神父服，胸口别了一枚黑夜圣徽？”

事实上这是非常普通的神职者打扮，难道他认识他……？詹姆犹豫了一下，含糊答：“是……是这样。”

这倒也不算假话。

“……”特里斯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也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的表情，摊开两手说，“其实我在梦中也见到了他。”

“梦？”詹姆眉头一皱，“你昏睡的原因是进入了又一个和他们有关的梦吗？”

“而且那梦还不小。”特里斯点点头，“花了一点时间才最终走出来。”

他尽量简洁地讲了讲自己在梦中的遭遇，虽然总结来说，只是一个寻路回家的故事，詹姆还是听得一愣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也就是说……”

他思考着慢慢说道，“黑夜不但要处理城内发生的状况，还要处理一个莫名出现的庞大梦境。”

“还有无月之夜。”特里斯补充，“虽然听西——听说那主要由星星负责了。”

“当时出现的还真是无月之夜？！”詹姆大为震惊，但很快，他就好像得到了什么问题的肯定答复一般喃喃自语说道，“难怪他会让我们进行祈夜仪式……”

特里斯眨了眨眼疑惑：“祈夜仪式？”

“是的。”詹姆嗯了一声，神情严肃地轻声说道，“那位神父在离开前告诉我，有条件就组织起祈夜仪式……看来的确是有些忙不过来了。”

不过说罢他就施展眉头，放松了口气，强忍激动又道，“但你猜发生了什么？我回到家，管家就告诉我，妹妹和母亲已经在家里布置好了所有祈夜仪式所需！

虽然是科琳娜自己临时改变了主意，想要留在家里帮父亲和哥哥们的忙，因为想给我们惊喜才不提前告知，这合理极了！但我还是总忍不住想，为什么正好是今天，这其中会不会有神影响的缘故？事实上科琳娜在家每天都可以请求准备这样的仪式，但今天才是她第一次主动为之，那就好像——怎么说呢，”詹姆抬起手，比划着说道，“在等一片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落下的树叶，今天突然有人，有风，轻轻拽了它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