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接触？”特里斯扬了扬眉，“比如？”

保利哈了一声，笑笑摊手道：“这可比如不出来，不过总结地说，像古神，规则，秘密之类，光是听到相关的词汇都可能使你脑袋爆炸。”

古神……是指无月之夜和命运之河？但他们天天谈论似乎也没发生什么——不过那有可能只是一个昵称一般的安全词，至于规则……含义就很丰富了，不知道具体指的哪部分，如果指的世界上所有规则，瞬间知晓，的确会脑袋爆炸，最后秘密……是指神的秘密？普通人都有秘密，神有也很正常……然后为了保护秘密把探秘者打爆头……嗯，那简直太有可能了。

特里斯将三个词汇在脑海中飞速过了一圈，赞同地嗯一声道：“没错。”

没错啊……保利不禁感慨，也就是说那位和女神的观点事实上达成一致了？难怪会于此时回归……！

想想教堂没有明确标识，也与其并非回来争夺信徒相互吻合，自己的猜测越发靠谱，他自然越发感觉兴奋。

特里斯倒想听听他多透露点有关那位沉迷未知的神灵的情报，不料自他答后，对方只是一个劲儿暗喜，却再没话说了。

这就……没了？怎么好像还没西塞尔知道的多。

他不免遗憾，那位神灵果然太神秘了，接着一边扭头看向别处一边想，不过尼诺，或者说老文斯汀，和那位绝对没关系，这点他可以肯定……

他本想瞧瞧过来的那条路是否还能被看到，是否还指向其他方向，没想这一瞥，同样叫他一惊。

现实中，老文斯汀的教堂，及后来太阳的教堂，其后方都是没有明显道路的，所以那条曾被视作神的指引的土路也理所当然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之中也的确存在的——

墓园。

教堂后存在墓园没什么稀奇，甚至可以说是十分通常的设计，然而此时看到墓园，看到那样的墓园，他只觉后背倏然一寒。

因为在那片墓园当中，在齐整排列的墓碑当中，竟有一棵没比他高太多的矮树。

太像了……特里斯不由得眉头紧锁。

是的，树及坟墓群，简直像极了他在先前那个梦中看到的场景，只不过那时所见，仿佛已失去照看百年，而此时的这片墓园，显然还在被使用。

墓地整洁，经过修剪的青草才及脚边，墓碑有新有旧，有的墓碑前甚至放了花束，而那棵矮树，还枝繁叶茂，仿佛一把撑开的大伞。

仔细地，认真地，惴惴不安地向树下望去，似乎还能隐约看到一个默立的黑影，因为身着长袍，所以乍一眼看去，更像是一座格外高大的墓碑。

特里斯悚然暗想，那不会是——

“文斯汀？”

熟悉的音节于耳畔响起，几乎与脑海中浮现出的名字完美重叠，心跳因此而瞬间漏掉半拍，直到对方第二次轻唤，紧接着疑惑嘟囔，“那里又有什么……？”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原来是墓园啊。”保利倒是丝毫不觉震惊，反而举起手饶有兴致地眺望着说道，“这么一看，那位的教会还是挺正——我是说，信者还是挺多的，你大概也知道，直到现在，法兰登堡里还有不少那位的信徒。”

说着说着，他便将话题拐到了自己工作时遇到的一位信仰占卜的人身上，而再没谈论墓园相关，特里斯自然是听得疑惑万分，心想难道他没注意到树下的人影吗？

偷偷朝树下瞥去一眼，那个影子，依旧存在，然而保利面向墓地滔滔不绝，也依旧没有留意。

不会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东西……吧。

联想到现实中那样的“东西”一般代表什么，特里斯不免心一沉，不过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一番对策，就听身后，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

保利立即闭上了嘴，与特里斯一齐扭头，来者竟然是那位老妇人，而她看到两人还在门前，顿时抚着胸口庆幸说道：“太好了，我刚还在苦恼，要是你们走远了该怎么办。”

“怎么了？”保利先一步上前询问，边说边看向了教堂内部，“发生了什么吗？”

但教堂内一片祥和，贵族男子正对着女佣及孩子们夸夸其谈，眼镜少女显然烦不胜烦，只得跑到了仍在专心祈祷的富家小姐身边，工人还在歪着脑袋打着瞌睡，而那位丈夫也还昏迷不醒。

老妇人也看了一眼教堂内部，而后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接着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犹犹豫豫道，“只是我自己有些……如果两位不介意，听老太太啰嗦几句的话。”

有心事的信徒找教堂内的神职人员倾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身处眼下这种困境，愿意吐露心声更是令人欣慰，于是保利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冲回教堂，说去取把椅子。

门外转眼就剩下了特里斯和老妇人，而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老妇人转头，显然也注意到了教堂后方不远处的墓园。

“哎呀……”接着只听她口气既轻又柔地说道，“在那里的人是谁呢？”

……诶？！特里斯一怔，不禁错愕，怎么她反而看到了？

“不管多重要的……总是这样……家人会担心的。”她笔直望着墓地，嘴上虽仍在絮叨什么，却更像自言自语，声音愈发的轻而低沉，最后，甚至只能看到嘴唇颤动。

“来了来了。”

恰在此时，保利提着一张椅子折返，老妇人随即合上了嘴，扭头，对他将椅子放到自己身后的行为表示感谢。

“那我们现在开始？”保利蹲下身，看看老妇人又看了看特里斯，他注意到对方似乎正考虑什么，所以虽表现得热情，但并未进一步行动。

怎么觉得她实际没有看到呢……？老人的反应着实令特里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两人都做好了准备，他便将灯放到三人中间，点点头道：“开始吧。”

“开始……”

温馨灯光包裹着三人，老妇人也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轻轻吐出一口气，两手环扣着沉默了片刻，随后却扭头向特里斯问，“我刚说到哪儿了？”

诶？特里斯愣了愣，保利则是立即投来了视线，面对两人期待的目光，纵使一头雾水，特里斯还是快速回想了一下答：“家人……？”

这是他最后听清的，没带太多情绪的词汇。

“嗯，家人……”老妇人点着头，倒是认可了这一番提醒，她重新面向前方，稍稍垂下脑袋，缓缓摩挲着手指，慢慢说道，“我想说的是，其实，从过去到现在，我都不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反正她信仰的既不是黑夜也不是智慧，不虔诚也无所谓吧……保利下意识想，当然作为倾听者，意识到她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他便只是温和地嗯了一声。

“我从没有……独自走进过教堂。”

老妇人放轻了声，满怀歉意似的说道，“都是陪同我的家人，朋友，他们都是认真且虔诚的信徒，每周至少会前往一次，而只要他们说走吧妈妈，走吧姐姐，走吧娜拉，我都会回答好的，然后放下手中正做着的起身……

但从始至终，我从不曾独自一人走进教堂。”

可这里没有她的家人，那位富家小姐也不知算不算她的朋友……所以这是她头一次独自走进教堂？保利与特里斯看了彼此一眼，心中竟生出了同一个想法，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抱着向神求助的想法主动走进教堂，所以才会感觉不安，才会对过往满不在乎的想法感到抱歉？

“只有一次——”

不料紧接着，老妇人忽话题一转，“只有一次，我主动前往了教堂，为了寻找我的弟弟。”

弟弟……？

见此事似乎没那么简单，两人便放下了正在准备的应对之词，重新专注于倾听。

“我的，那一个弟弟，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从小就是。”

老妇人继续娓娓诉说，仿佛陷入了某段回忆。

“小时候他就特别期待去教堂，而去那以后，也会乖乖的，按照规矩做事，所以后来，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神职人员，再后来，甚至成为了一个小教区的神父，可即便如此，我也并没——”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改变。”

“……好吧，也许是因为那太过，自然而然了。”

停顿片刻，她又赶忙补充，心事重重地解释，“就好像我们，到了一定年龄就该结婚生子，他会成为一名神父乃至主教，只和他的年龄有关。”

听上去很厉害啊！特里斯抱着胳膊只是想。

“只和年龄……”保利眉毛一折，却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旋即插嘴反问，“无关信仰？”

老妇人再度轻吐一口气，仿佛被说中一般，终于是淡淡笑了笑：“是的。”

“您主动去教堂找他，是因为他信仰了其他？”保利趁热打铁询问，看样子已是猜到一二。

“如果只是其他也就罢了……”老妇人低下头揉了揉眼，话音又被压低了几分，“但，其实我一直觉得那没有什么。”

“他只不过是改了一些教堂装饰，他想做的也不过是履行和朋友的约定……”她口气悲伤地说，“但自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听说他已过世多年，可我到现在也不知他具体葬在了哪里。”

看来是在教堂中想起了弟弟的事啊……！

保利恍然大悟，因为转信了非本族所信的其他，极有可能是敌对或者异端，她的那个弟弟与家族决裂了，由于比起信仰她更在乎亲情，因此时至今日，她仍在为他感到不平，同时为自己没能做出什么挽回他而懊恼愧疚。

是那座教堂里的什么令她想起他了？

捋清了思绪，见老妇人正垂着头暗自神伤，他定了定神，便打算顺势问个具体。

“那个——”

然而这时，他的同伴也发话了，没想却是在问，“和朋友的约定，是什么事？方便讲讲吗？”

……这是很重要的事吗！

从保利随即侧目投来的视线之中，特里斯读出了那样的内容。

重要……吗？他在心里暗暗回答，倒也不是，只是莫名有些在意罢了。

更改装饰是转信的表现，而履行约定……应该就是转信的原因？

“嗯……”老妇人回想了一下，依旧语带歉意说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大概记得，他说他在外出学习途中认识了一位博学多识的异教的传道者，两人相处的很好，本约定为各自的主奉献一生，可没过多久，那人便遭遇意外身亡了……”

话至此处，她忽地停了停，闭上眼微微蹙眉，轻叹了一口气说，“但老实说，我觉得文森也没有太大改变，只是不再遵守家里的规定罢，对外他依旧是一位非常热心，善良的神父。”

又是一阵停顿过后，她仍想不通那般碎碎念道，“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文森……？她的弟弟叫文森？

特里斯听得一怔，熟悉的名字再次浮现于脑海，可他这回很快就意识到那样的话就太过巧合了，巧合到让人忍不住怀疑其中必有阴谋。

为什么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老文斯汀？

难道他继续深入回想，老文斯汀本人就会真的出现在眼前？但这墓园的景色和之前那个相似得离谱，老文斯汀直接现身，他都不会感觉意外……所以为什么，还要让老人来讲述他的故事？

……唔，不，不对，等等，根本也不能确定文森就是老文斯汀，只是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

特里斯捏着下巴，认真想道。

何况她的姓氏和老文斯汀的根本不一样啊，幸亏出发前稍微问了一下，不然现在，肯定会迫不及待开口求证。

说不定在他脱口而出“请问文森的全名是文斯汀·拉法尔吗？”的瞬间，腐败的怪东西就会出现在他们眼前，将他们吓一大跳。

“所以您希望——”

一番慎重思考过后，特里斯轻声询问，“知道他埋葬的地点吗？希望我们出去以后，能前往他坟前献一束花？”

未来的希望总是振奋人心，出去再讨论，也小小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诶？！”保利两眼大瞪，一脸你竟然知道是谁！

“可以吗？”老妇人则又惊又喜，两手握紧，眼里瞬间溢满光彩。

“当然是用占卜的方法。”特里斯随即摇摇手杖，一边冲保利挤了挤眼一边补充，待对方恍然，他才重新看回老妇人，微笑着温和说道，“不过需要一件和那位先生有关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家族合影也行。”

以他所掌握的占卜法来说，家庭合影甚至更好。

“合影恐怕……”没想到老妇人面露难色，“现在家中应该找不到任何一张有他的照片了……”

特里斯刚想安慰一句，找不到也没关系，他自有办法，老妇人想想忽说：“信……可以吗？我到教堂找他那时，在地上捡到了一封寄给他的信件，曾偷偷拆开读了读，好像是他那个朋友寄来的，因为只是问候和琐事，我便忘了交还他……”

信的话，能把双方的身份都查到吗？

特里斯迅速想了想，不过这就是星星该考虑的问题了，此时此刻，无论老妇人回答什么，他都会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