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从未主动尝试进入梦中，但他曾在神父的引导下游历梦境，知道即便在他人梦中，在夜之女神的庇佑下也能根据自己想法对自身做出一些改变，这会儿两人进入梦中都未引起巴顿的注意，区区衣装的改变，自然也不会惹来什么麻烦，于是在决定按照占卜结果行动之后，他便尝试将自己往时穿着的西装革履也换做了轻便的皮衣及不易进沙的长靴。
特里斯看到对方瞬间换了装束倒觉十分新奇，不过想想他是黑夜信徒，好似也理所应当，默默等对方准备完毕，他才歪歪脑袋询问：“走？”
詹姆再度点了点头。
“你——”
快步向占卜指示的区域赶去，詹姆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好好说话的时机，于是没过多久他便主动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发现问题的？”
“也没什么……”特里斯走在前方，回答一句后犹豫了片刻，才含糊解释，“我一直没睡着，起床想弄点水喝，就感觉到屋内有些不对劲了。”
“如果是平时，我该问你为何事烦恼，”詹姆听罢不禁感叹，“可现在我却要说幸亏了。”
特里斯愉快地哈哈笑了两声，“看上去是这样。”
好吧，看来偶尔纠结一些无所谓的小问题也不一定是坏事。
“ 而且你的准备也很充分啊。”
下一秒，詹姆便若有所指一般瞥了一眼那把灰白的手杖，“从市场上买来的？”
……肯定不能老实交代是从墓里挖出来的吧，特里斯下意识暗想，不过未等他想好措辞，詹姆又主动说道：“不过除非是教会的行动人员，一般来说应该都是从市场买来的。”
一般来说，话是没错……
他都这么说了，特里斯便顺势嗯了一声，打趣反问：“经验十足？”
他还是学生，再有面对怪异事件的经验教会都不可能给他道具派他干活，但他家世显然不错，时不时买件神奇道具玩玩确实大有可能。
“很正常吧。”詹姆抿嘴笑笑，没有否认，随后再度看了手杖一眼，“不过像你那个这样的并不多见。”
应该也没有很多是从神父墓里偷出来的……吧。
特里斯心虚地想，哈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对它有了解吗？”对方的话音却在此时严肃了几分，“它的来历，它能力的归属之类？”
呃，如果是指手杖本身，其实我都不算了解？特里斯忽然想起，西塞尔是不是还向莉塔问过有关手杖来历的事？
“还……好？”于是他不确定道，稍加考虑又补充，“太具体的也没法了解吧，毕竟市场上的东西，也不可能是正正规规，从教会里取来卖的，年代久远，换过好几个主人也说不定。”
话是这么说……詹姆微微皱眉。
特里斯并未注意到他神色的微妙变化，眼下他正拿着手杖端详，同时好奇：“莫非你对它有印象？在教会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不……当然手杖形道具不算罕见，但除非个人癖好，一般不会作为黑夜的道具。”詹姆想想回答，“黑夜的神职者倾向于小巧便携，或者本身就是武器的物品。”
意思是它也不属于夜之女神？特里斯若有所思，那枚噩梦戒指倒是符合特征，而且拥有的也是梦的力量，但西塞尔当时好像说戒指和十字是一同打造……老文斯汀，信仰的似乎不是那位女神吧？
真糟糕，自己怎么会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他到底信仰哪一位呢？
于是他转而询问：“那……你知道还有哪位神灵拥有梦境相关的能力吗？”
确实不是黑夜的道具？
虽然倾向于判断它不是，詹姆其实也不能肯定，但听他这么询问，不是的概率显然大了不少，可……想要再具体到哪位神灵，就是他的知识范围以外的事了。
“我不知道。”他只能坦诚回答，“我对其他神灵的事不太了解。”
“哈……”
特里斯笑了笑，并未在意，“其实我也是。”
正因为两人都是学生，聚会里的大家都是学生，都有许多不知道的地方，才可以放松随意的聊天讨论，提出猜想，假如他通晓神灵知识，准确指出了手杖的来历，自己恐怕就没法和他正常说话了。
而这一点，詹姆似乎也有感触。
“不过梦的能力，其实是个很大的概念。”于是他也随和笑笑，一边回忆思考一边解释，“入梦出梦造梦解梦，虽然都涉及梦境，但并非一个整体，像星星他们能够解读梦境的含义，但要他们凭空创造一个梦，或者哪怕只是复制一个梦展现给别人，就有些为难人了。”此时他已走到特里斯的身旁，见对方专注看了过来，就顺势比划了一个分开的手势，说道，“解梦，有点关系到占卜命运那侧，一般不太认为是黑夜的业务。”
“夜之女神对那方面的权柄没兴趣吗？”特里斯再度好奇。
“星星在负责。”詹姆眨了眨眼，似乎并不理解他的疑问。
呃、是说有星星在，所以自己没必要再去争取？命运相关的事交给那位就行了？特里斯愣了愣，不由得感慨，那祂两位关系真的很好啊。
所以仅凭能操控梦境这一点，并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位神灵……吗？
他一时感觉有些遗憾，遂烦闷地将视线投向了广阔的海平面，接着他便注意到，原本明媚的天空正在发生变化，云层逐渐堆积，日光逐渐减弱。
要下雨了……？
再度回想M女士梦中所见，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于是立即抓起詹姆的手道：“赶紧跑过去吧，这天气变化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
“嗯？是吗？”詹姆也发现到了远处的积云，可考虑到海上天气本就极易变化，竟没觉得那有什么异常，但占卜大师都这么说了，自然不能再当作寻常的变化处理。
或许因为格外专注，或许因为内心亦有所祈求，看似遥远的礁石海岸很快来到了脚下。
所以这有什么……特里斯四下打量，这时忽听詹姆喊了一声，“看上面！”
赶忙抬头上望，居然见高大的悬崖另一侧，露出了一点建筑顶部。
“喂喂……巴顿不会在那里面吧。”他随即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所以现在我们要想办法爬上去？”
詹姆暂时没吭声，两人一同绕过了突出的山岩，结果发现另一侧也是陡峭崖壁，而在往外即是海水，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看样子应该要上去。”他扭头看向岩壁，倒是并没有带上那一个爬字。
特里斯知道他的意思，就算想爬，光秃秃的岩壁显然也是没法徒手攀上去的，于是他干脆询问：“你有什么想法？”
“在梦的世界，作为黑夜的信徒，肯定是那个想法吧。”詹姆扭头冲他笑了笑，脸上竟没有太多困扰焦虑，“改变它。”
对了，这是梦的世界……
特里斯再一次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含义，但也很快疑惑，可这不是他或他的梦，真的能够对事物做出改变吗？
“那就改变自身。”詹姆像是看透他的想法，唔了一声，随即又笑，“或许改变自己更合适？如果在墙上打洞放绳安装楼梯，恐怕会被立即觉察吧。”
即便这是巴顿的梦境，在没有真正看到本人前，他也不敢大意。
既然可以改变自身，那此情此景之下，变成什么为好呢？两人相视而笑，明显是心中再次有了相似的答案。
“其实我梦见变成飞鸟很多回。”
詹姆挤了挤眼，一边后退一边仰脸上望一边口气轻松地继续说道，“在这里的话，或许变成一只海鸥最合适？”
“海鸥的话，岂不是要叼着它走了……”特里斯掂了掂手中灰白的蛇杖，脸上却露出一丝忧郁神色，西塞尔可以带着它在现实在灵界及自己的脑海里到处跑，然而自己似乎只能，就这么拿着它。
“或许我可以变成一只大一点的海鸥把你一起带上去？”詹姆笑说，却好像不是单纯的开玩笑。
“……真的？”特里斯眉毛一扬。
嗯……其实如果说这话的是杰克或拉蒙，自己不但不会犹豫，甚至会立即扑过去搂着他们的脖子……
“当然。”
定眼再看，此时回答他的却不再是热心的绅士，而是一只褐足黑背，白色胸脯的巨大海鸥。
“噗哈哈哈哈——！”
特里斯几乎笑得直不起腰，费了好大劲才爬上昂首挺胸站立在海边礁石上的，巨大海鸥光滑的后背，坐在上面，左右看看，“看来我需要抱着你的脖子了。”
“请自便。”海鸥毫不介意，点点脑袋优雅回道。
“你真是……”特里斯一边强忍笑意一边伸手，环上它的颈部同时抓住手杖两端，“要是告诉艾娜，她一定会吓一跳的。”
“没错，你可以告诉她，你见到了一只——”巨大海鸥稍稍蹲下，身体前倾，随后扇动翅膀，一举乘上了海风，“大黑背鸥。”
“什么？？”
风声呼啸，加上这到底是一回前所未有的奇异经历，特里斯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保证自己不掉下去上，自然没能听清它在一板一眼地说什么。
“大黑背鸥！”
巨大海鸥像被风吹走了一般，先是远离了一段。
“是这附近，最大，最粗壮的鸥类。”
“……哈？”特里斯只得将整个身子紧贴了过去。
“一般栖息于海洋近岸及潮间带。”
随后，它便开始有规律地振动翅膀，盘旋，并逐渐上升。
“它们的飞行方式扎实平稳且持久，当然有时——”
又是一阵风来，又是一次用力鼓动翅膀。
“也优雅而迅速。”
石壁飞速下滑，悬崖上开阔的草地，灰白的，包括了一座大型玻璃温室的城堡，很快如同一幅画卷，完整地展开在了眼前。
“嘿！我们到了！我们上来了！”特里斯随即狂喜大呼，放开一手，挥舞着手杖又道：“干脆顺便过去吧，我感觉到巴顿就在那！”
“……咿哦？”
巨大海鸥悬浮于空中，此时却停下了动作，他们还没靠近悬崖，悬崖下方的岩壁上，却好似有什么东西纷纷脱离，如同群鸟一般向他们冲来。
那当然不是哪种模样正常的鸟类，而是由尖锐的石头，粘稠的泥土，草皮藤蔓，以及常见鸟类身体各部拼成的怪物！
“小心！”
詹姆大喊，条件反射一般伸手拦在了特里斯的面前，可他似乎并没意识到，就在他注意力转移的那一瞬间，变化停止了，袭来的怪鸟固然可怕，但两人还同时面临着下坠的危险！
“命运之河的窥探者，古老而隐秘的……”
所幸早在詹姆的化身消失之前，特里斯就已举起手杖，面向来袭的群鸟，语速飞快地诵念起来。
“我乞求您注视这里，我乞求您——”
纷乱的嘎嘎声环绕耳畔，尖锐的石喙眨眼便划破了衣服及皮肤，而詹姆挡在他的身前，两人正要齐齐落下！
“庇护我们！”
话音离唇，宛若洪流的某种力量随即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噪声消失了，袭击停止了，远处原本层次分明，不断变幻的天光云影，碧海及波涛，则像受到猛烈挤压，遂而形成了一块完全静止的平面一般亦不再变化。
“这是……怎么？”
詹姆看着那些凝固不动的风景，忽觉一阵寒意，仿佛亲身感受到了那股无法抵抗无处逃避的压迫力，如果自己也是梦中造景，恐怕此时亦会被压作画中角色，困死其中。
“管它怎么了！快走！”
特里斯却完全没当回事般，只抓起他的手腕，拉扯着他，催促他立即行动，原来鸟群此时静止于空中，恰好在空中搭出了一条指向悬崖的通道，两人就像踩着石块过河那般，精心挑选，一跃一跳，竟很快顺利地抵达了悬崖上方的草坪。
“哈……”
纵使心潮混乱起伏，双脚结结实实踩上地面的一刻，詹姆还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快跑快跑！”面前的青年扭头看了过来，脸上却焦虑不减，嘴上仍在大声疾呼，而也就在这时，詹姆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了大量鼓噪而令人不寒而栗的尖锐鸟鸣。
来自于未知神灵的短暂庇护结束了，但他们依旧身在危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