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斯等了又等，不见西塞尔回应，只得接受了他的确没来的现实。
……可恶，这不是他的事吗！
凉风穿过周围树林发出阵阵冷清的沙响，瞪眼看着面前似乎格外古老，甚至破旧得已有些阴森可怕的二层小楼，特里斯莫名打了个哆嗦。
假若真是詹姆指的那栋崭新，且有其他教师学生出入的热闹尖顶建筑还好，可特里斯一打听才知道，那位安东尼奥教授的办公室其实是其后不远的这栋僻静小楼。
来都来了……总不能一声不响，两手空空回去吧。
他在楼外背手叉腰，心情复杂地徘徊了数圈，最终还是壮起胆子，大步走了进去。
小楼内部同样安静，不长的走廊两侧都是紧闭的门窗，有的门上清晰写着这是一间器材室或实验室，有的则空空如也，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二楼，207室……
特里斯默读着地址，站在某扇门前理了理衣装，随后就郑重抬手，重重敲了几下。
“进来。”
没想到门后，竟是立即传来了回应。
“你居然真的来了。”一身棕色西装，头发抚得油光发亮的安东尼奥·莫尼斯教授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头也没抬的用镊子夹起一个玻璃珠，小心放进一个怪模怪样的透明器具之中。
而他的办公室中还有许多或正式或独特的玻璃制工具，以及自己与好几位仰卧在床的病人合影……特里斯谨慎环顾了一圈，找了个不与四周贴近的位置坐了下来，正色回道：“我是真心想要更近一步观察一下那件半神赠物。”
“为什么？”放下第一颗，他又夹起了第二颗。
“因为好奇。”对他态度早有了解的特里斯也未多在意，只是按自己的节奏回答，“我对附加了神力的道具都很有了解的兴趣。”
安东尼奥嗤笑一声，“那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加入教会，申请成为圣器室的管理员，我们会发给你一本记录着所有半神赠物信息的小册子，里面内容再详细不过了。”
也就是林恩那本绿皮书一样的东西……？
特里斯心头一亮，但表面上，他只摇头，“我拿不定主意加入哪个教会，而且老实说，我对所有神灵都很感兴趣。”
“……哼，胃口不小。”对方很快在玻璃器具中放下了第二颗玻璃珠，拨弄着面前小金属碟中剩余的珠粒，似在进行挑选。
“但这样只会让你要么被所有神灵讨厌，要么被所有神灵呼来唤去最终累死。”这时，他才抬了抬眼皮，对着特里斯露出了一点暗金的眼眸，“这也是你期望的？”
如果回答所以打算从信仰智慧开始，就会绕回圣器室管理员的话题上吧？听上去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那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且也不是自己此行的目的。
特里斯两手搭在膝头，不动声色回答：“所以我打算尽快提升自己。”停顿片刻，未等对方回应，便继续说道，“对于智慧而言，掌握的知识等同于拥有的力量，多读书自然很有用处，但书上的内容总归是不够的，我曾有幸接触其他的半神赠物，看上去，听上去，触摸上去的感觉都十分独特且难以形容，神的气息，神的光辉，实质只有那时才能真切体会，所以我认为，接触半神赠物，对提升自己也十分有用。”
……嗯，毕竟西塞尔懂了，就算自己懂了不是？
他这样想着，不禁挺直胸背，坐更端正了一些。
“……”
安东尼奥没有说话，低垂的视线依旧落在面前的小金属碟中，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你说话的口气……”许久，他才放下镊子，低声说道，“就好像一个疯狂而固执的神信者。”
嗯？特里斯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有那么夸张……？自己说的不都是很正常的话吗？
“你的真名叫什么？”安东尼奥终于将正脸抬起向他，只是没有太多表情，甚至看不出喜怒。
“文斯——”特里斯条件反射答，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咦？真名？
“是的。”对方这时才扬起嘴角，微微笑着重复，“真名。”
……不妙啊，我不该做出惊讶反应的。
虽说告诉他自己特里斯的本名似乎也没有关系，可看着那一丝狡黠的笑意，特里斯只觉浑身不舒服，于是立即沉下了情绪，平静回道：“文斯汀，我的名字是文斯汀·弗尔德。”接着从衣服内侧口袋之中取出了那张印制了圣徽的卡片，递向对方并补充，“全知的女神可以为我证明。”
安东尼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倒是没有预料，特里斯得到了的确可以算作女神认可的图书馆借阅证，那也就是说，不管心灵书社有没有做详实的背景调查，教会，女神，已经接受了他，而自己再对他进行私下的背景调查就有些不合适了。
……可是，就他？
虽然自己能够看出他确有特别之处，可他别说不是学生，明显连完整的教育都未受过多少。
随着安东尼奥将精神力进一步集中，某种象征着被注视者掌握的知识的奇妙树形结构，开始逐渐透过皮囊，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不像受过正规教育的学生，看去基本都是主杆连接着枝叶的大树形状，他的树形结构纤细低矮，还歪歪斜斜分布得东一茬西一丛，范围倒广，可高度深度实在让人瞧不上眼，想来他口中的所谓兴趣，说白了只是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对一切未知感到新奇罢了。
安东尼奥嘴唇微抿，稍稍抬起了下巴。
……看来莉塔说的没错。
而看着对方的眼眸间光彩转动，渐露一丝倨傲，特里斯一面确定对方应是直接“读”出了什么，说明他在序列之中确实地位不低，一面也因此感到异常无奈，既然地位不低，和我一个普通人较啥劲啊？实在不借，我也不可能从他手上明抢啊！无奈而好笑地暗想同时，他的坐姿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反正都被人看穿了底细，思绪不免飘飘悠悠，开始转向考虑对方若实在不答应，回头怎么和西塞尔说为好。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偏偏此时也无人言语。
……哼，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了。
眼看着对方像一团吸了水的海绵般逐渐松懈下腰背，安东尼奥一下更为笃定，乍一眼看去对方的确不像是个奸诈狡猾的危险人物，那一番长篇大论说的倒也动听，可这些加起来也远没到能令他满意的程度，心灵书社确有可能喜欢他那样的，不知道从哪来的野狗受到他们言语感召，从此变成了温顺的猎犬，他们一向钟情于那样的故事，故而总会不自觉地忽略一些规定，纪律，必须时刻注意的安全守则。
……安全守则？
树形结构从视野中消去，而他脑海之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你知道该怎么安全使用注射器吗？”
听到对方口气古怪地问出这样一句，特里斯不免诧异抬头，稍稍摆正了坐姿。
注射器？什么注射器？
安东尼奥一脸看你也不懂的神情冷淡哼笑一声，再度回到桌前拿起镊子，一边拨弄着玻璃珠，一边口气随意地说道：“既然教会接受你了，那我也不会多为难你，想要借那件半神赠物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提条件的话说明还是愿意的咯？
特里斯精神一振，旋即回道：“您说。”
“想要将一件半神赠物的能力发挥最大化，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它。”安东尼奥一边说，一边将第三颗玻璃珠夹起，“了解它的来历，了解它的用法，了解它的弱点。”
没错……虽不认为自己的请求需要这么严肃对待，特里斯还是正襟危坐地点了点头。
安东尼奥，先是再次抬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才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历史学院将有一门神灵学的考试，一门高地西德语的考试，到时你去参加一下，回来后我再给你一个有关如何正确使用精密仪器的测试，三样全部合格，东西就借给你。”
考……试。
特里斯愣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干什么都好，怎么……突然让他考起试来了？！姑且不谈能不能合格，自己甚至不是学生，能进他们的考场……？
他一时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那位傲慢又古怪的教授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自己想办法后，就继续专注于那稀奇古怪的挑选玻璃珠的工作去了，甚至连那两场考试具体何时在哪都不愿说明，以致最后被迫离开办公室时特里斯仍是满脸满头硕大的问号。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走出陈旧的小楼，恰逢微风迎面而来，特里斯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脑袋终于是清醒了一些，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打算整理一下思绪，不过很快，他随意游移的视线就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悠闲穿着衬衫马甲的青年斜靠在一棵大树下，手握一张都不知看过几遍了的地图向两侧打开，查阅得居然格外认真，直到自己走近，他才将地图一合，转脸看了过来。
“……”
视野之内，很快映出了一张阴沉的，不满的，嘴皮子高高撅起的面孔，西塞尔虽一点不知他与那教授具体谈了什么，但从迷雾给出的预示来看，结果是积极的，无需过多忧虑，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在外等候。
“恭喜？”
青年眨了眨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平和说道。
……好吧，倒也不能说是完全失败了。
特里斯神色缓和些许，闷闷不乐地啊了一声，随后就将对方提出条件一事讲述了一遍，似乎毫不意外的，对方噗了一声，嘴角上扬着简单点评，“倒是符合刻板印象。”
“有什么好笑的，到头来折腾的可是我啊！”
特里斯虽也再绷不住脸，嘴上依旧嘀嘀咕咕抱怨说道，“那个混蛋家伙看出了我没怎么上过学吧才会想出这种阴招，而且还是参加什么历史学院的考试，历史学院是谁在哪我都不知道……”
“合情合理的猜测。”西塞尔默默听着，末了眉眼舒展，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不过小事一件吧。”
“哼……哼，当然啊。”听他这么一说，特里斯反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旋即抬手擦着鼻尖，看向地面小声说道，“看不起谁啊。”
本来还有一点点想让他附身帮帮忙什么的——
“那就好。”
西塞尔，像是将心稍稍放下了一般，同样移开了视线，继续说道，“我这段时间也有点事要做。”
……什么？
特里斯两眼大瞪，立即抬起了脑袋。
“嗯。”西塞尔望着远处，悠闲的神色倒没有太大变化，“一点小事。”
小事是什么事？特里斯张开嘴刚想追问，脑海之中，忽有一念闪过……咦？等等，不对，他说的是他有事，意思难道是他打算自己去做什么？
如果是污染物或半神赠物的事，他应该会让自己同去才对，所以是……和「书」有关吗？
毕竟一进图书馆他就没了回应，现在才出现，然后就说自己有别的事要做……
不过他又说那不过一点小事，也就是不用担心。
思绪转了又转，情绪变了又变，特里斯挠了好一会后脑勺的乱发，才犹豫着反问：“意思是你——你这段时间不在？”
虽然这并不稀奇，而且他也说了不是大事……
“你可以尝试呼唤我，但我不一定会回应。”
西塞尔轻松回答。
“呃、哦，这样……”
特里斯点了点头，两手垂置两侧，竟一下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此时微风又临，树影婆娑，风声之中隐约飘来一些交流谈笑的声音，开学的时间似乎愈发近了，校园内外，年轻的身影也多了起来。
我有事，他也有事……
他慢吞吞地想着。
……入学考试？
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一点，那个教授说的考试莫非就是那个？可问题是他们的入学考试，怎么就突然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于是他不由自主低头闭眼，烦恼地揉了揉额角。
“放心，结果是积极的。”
没想到面前人很快温和安抚道。
“真的？”特里斯睁开眼，看着面前高挑的青年，明明对方没有实体，可那头柔顺的短发及其腕边宽松的袖口，此时竟也像在随着风轻摇，以致他忍不住上上下下扫了对方好几眼，才半真半假反问：“你用那根手杖做了占卜？”
“嗯啊……”对方含糊应了一声。
回答得很随意啊，或许占了，但没怎么认真看？不过话都那么说了，无论结果如何，不都是不成也得成？特里斯噗嗤低笑了一声，安心收下了他的祝福，但并没有太放在心，当即抱起胳膊，好奇反问：“那你的事结果怎样？”
既然占卜了他那事的结果，总不会不接着瞧瞧自己要做的事结果会怎样吧。
西塞尔沉默了一下，再度看向远处，偏偏脑袋平淡回道：“我想应该也是积极的吧。”
我想……？特里斯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点什么。
“好了，你的聚会时间快到了。”
对方这时却像终于找到什么一般目光有所凝聚，同时稍偏脑袋与他说道，“他们都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
“啊！”特里斯急忙掏出怀表瞧了一眼，还真是！还有十分钟就到四点了，而自己走去那间咖啡馆还要一些时间呢。
于是放好怀表，他就立即撒开腿向前跑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晴朗的天气，步步靠近的热闹景色，还是因为猛然意识到那两人或许能给自己提供莫大帮助，心和脚步，开始逐渐变得轻盈。
“……西塞尔？”
不过在奔出一段直线距离之后，他还是隐约感觉到了那份轻盈感中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但当他停下脚步，习惯性的扭头向四周，向来的方向望去，打算寻找某个熟悉的影子时却发现，无论哪里，此时都只剩下了重新回归平静的斑驳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