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是这样。”
将对方答复委婉转述了一遍后，莉塔面露遗憾，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总之我会把他办公室的地址先写给你。”
要去他办公室……吗？特里斯直觉是不愿去的，更别说对方还想对自己进行背景调查了，可见莉塔一副挫败失落的模样，他也不忍当面拒绝，于是点点头，和颜悦色回答：“没有问题，谢谢了。”
“嗯……”莉塔的神色舒缓了一些，可显然仍有一丝怨念，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之间，竟都陷入了沉默，这可不是我想要的啊！特里斯挠了挠头，正思考自己该说点什么缓和缓和气氛，莉塔倒很快打起了精神，主动重展笑颜说道：“对了，事实上我还有个惊喜要给你。”
要来了吗……！特里斯松了口气，立即摆好姿态，故作好奇反问：“什么？”
“就是——”莉塔低头翻开记事簿，从其中两页之间抽出了一张薄纸，郑重递给他道，“我给你申请了一张图书馆的借阅证，有了它，你就可以自由出入学院内各大图书馆了，不过正卡还没做好，你如果想今天去，可以先用这张单据。”
图书馆里也有半神赠物吧，接触那些，就不用做背景调查了？特里斯感觉奇妙，惊喜地收下了临时单据后大致看看，发现对于申请人的身份，单据上写的居然是心灵书社的外部人员。
“所以我这算是成为信徒了？”他随即扬起了纸，以半开玩笑地口吻反问，莉塔的两颊，霎时泛起一点粉色，要说她全无私心，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想自己刚在借针筒的事件上失败了，便也没好意思坦然承认，于是乎她赶忙红着脸解释：“这个可以随时更改的。”
其实她可以顺势问我到底是做什么的……虽然我的回答大概也只能是廉价的保姆管家兼职服务生？被称为书社的外部人员，好像地位一下变高了许多啊，特里斯一边想一边自顾自地笑了笑，将单据收入口袋，同时对莉塔眨眨单眼回道：“不不，这是我的荣幸。”
气氛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轻松，莉塔更多关注的还是他的身体状况，两人在梦境中的遭遇，则是只字未提，在接受完汉森医生的检查之后，特里斯便被允许离开了。
“完全没用上啊，另一个筹码……”
走出诊所，站在向阳的大街上，看着人来车往，特里斯还觉一丝恍惚，事情居然就这样结束了？虽说明天他还要去心灵书社取卡，那一边的事后检查仍能进行，但今天无事发生，多少令他感觉有些意外且颇不适应。
“是不是都在忙着处理M女士的事了？走的时候也没能和那位保利先生打声招呼……”回想离开时注意到的诊所内异常安静的气氛，并不在位的前台人员，以诊所门上悬挂的休息字样标牌，他一边揉着额角的穴位，一边暗自猜测。
或许保利已经提供了足够的信息，或许他们早就掌握了足够的信息，自己这一番探索实际作用并不大——更别说自己其实根本没怎么参与进去了！
特里斯忧伤而心情沉重地长叹了口气，视线移开午后艳阳，转向身旁，“所以现在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身旁，戴着礼帽的黑衣青年依旧看着前方。
“事情已经结束了。”
不不，半神赠物那事还没完吧！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特别想要的！特里斯想了想，脑海之中还是逐渐浮出不少思绪，“那个教授打算对我做背景调查，你有什么建议吗？他会不会发现你？”
“我不去就是。”西塞尔显然并不在意。
意思是，那事并不值得过多焦虑咯……？特里斯稍稍安心了些许，转而在意询问，“你说的那筹码，那段记忆，具体是什么？现在那个梦境都没了，我先前记录那些还有用吗？”
“想看？”西塞尔这时倒稍稍偏来了视线。
“当然了！”特里斯小鸡啄米地一阵点头。
“那就回去吧，我正好也想看看糖果屋的情况。”西塞尔单指推了推鼻梁上眼镜，口气缓和许多。
传送地点果然是他安排的啊！
猜想得到证实，特里斯顿时也觉心情舒畅不少，他一边积极地朝着鹿角街区方向迈开了步伐，一边认真地絮絮叨叨，提醒说道：“你可不要光看糖果屋啊，那个小迷宫也古怪得很，我和你说，我才刚进去，还没走出几步，就遇到了……”
回忆梦境历险是快乐极了，可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是搭车来的，就算有那城市地图引导没走太多冤枉路，等步行到家，他也还是累得趴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像条死鱼一般再起不来了。
那样休息了一会，他干脆翻过身，将大半身子塞进柔软的大沙发中，转头对椅子上的人影提议：“就在这睡算了。”
爬上楼多累啊！反正这屋里只有自己……
西塞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着走廊侧目，似是留心什么，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特里斯安心地眯起了眼。
落日正向西沉，本就缺光少阳的厅室已抢先一步进入了适宜安睡的气氛，而静默的桌椅，矮柜，堆积的杂志信件，仿佛早早就进入了沉眠，只有时钟还在嘀嗒嘀嗒地照常走动，不过随着一片灰白的薄雾悄无声息地旋转着，自地面缓缓升起，细长指针的走动还是逐渐慢了下来，并最终，安静地停留在了某一时刻。
午后的三时零八分。
“先生，您确定就要这些吗？”
甜美的女声，将特里斯的意识猛地拉回了现实。
怎么……
他恍惚地低下头，就见自己面前的收银台上，端正摆放了一小袋干巴巴的碎饼干。
这是我要买的吗？他不禁疑惑，毕竟它们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好吃。
这时收银台后，忽有香气悠然飘出，应是新鲜出炉了什么美味，特里斯下意识便循着香气来源抬头，扇动鼻翼，同时好奇，“那是什么味道？”
“刚烤制好的方块面包。”收银台后穿着围裙的年轻女性随即微笑询问，“您要来一块吗？”
方块面包……对了，他想知道方块面包的来历！
“我想——”他急忙开口，手同时不自觉地探入了口袋，可在那干瘪口袋中一阵摸索，最终只摸出了可怜的两枚铜便士，他呆滞地看了看手中的硬币，只得对负责收银的女士抱歉道：“不了，我就要这个。”
即便，自己只能买得起这个，但新鲜出炉的方块面包实在太香了，以致他付完钱后并没立即转身离开，而是仍在不大的店内边走边看打着转儿，偷偷贪婪捕捉着那份迷人的香气。
“麻烦给我来四份方块面包，谢谢。”
这个时候，他听到身后，一位男士优雅说道。
四份……！特里斯立即羡慕嫉妒地扭头看了过去，那是一位穿着讲究，举止斯文的高大男性，轻轻松松地就从口袋中掏出了足够的支付费用，而且在对方将面包打包好后，他就扭过头，迈着大步径直离开了面包店，没做丝毫停留。
若放平时，特里斯只会不屑地嗤笑一句，有钱人也喜欢那个？可他今天也不知怎么，酒喝太过，还是饿得发晕，居然直接跟着对方走了出去，当然他没敢直接走入对方视野，见其在面包房外不远处停了下来，就赶忙躲到了一旁暗处。
面包房外，是一条连通着数条巷道的昏暗小巷，男子站在巷内，先是悠闲地看了看周围，随后便打开纸袋，取出了其中一块焦黄松软的面包拿在手中，饶有兴趣地翻转查看。
要吃就吃，别摆弄食物！
特里斯黑着脸暗自怒斥，但也默默咽下了一口唾沫，不过紧接着，他就感觉到，巷子周围的阴暗处出现了一丝莫名的骚动，倒不是与怪异有关，只是单纯的，好像有几双眼睛紧紧盯向了——
“？！”
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忽在这时从其中一个巷口冲了出来，扑向男子，似想抢夺其手里的面包，男子猝不及防，手拿的面包滚落在地，纸袋虽未被抢走，但也被撕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袋中三块面包竟被硬生生抓走了两块。
“喂！”
男子眉头一皱，立即握紧拳头追了过去，而那两个孩子见他追来，便直接将面包塞进嘴里，撒开手奋力奔跑更快，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只留下特里斯呆愣原地，完全搞不明白这和M女士有什么关系……？她家两个，都是女儿吧？
吱吱！
掉落在地的那块面包，很快引来了一只灰黑皮毛的老鼠，只见它仅在面包前嗅了两下，就张开嘴一口咬住了面包一角，尝试将它拖走。
“嘿！去去去——！”
这时又有一个女人从不知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挥动两手赶走了老鼠，把面包迅速拾起，拍拂干净，取出一块手帕抖开，再将其小心翼翼地包了进去。
那是一个三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性。
不像那两个明显饥寒交迫的孩童，她衣着虽朴素然而干净，头发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显然有着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可既然有一份收入，为什么不去店里购买新出炉的面包，而是要把别人不慎落下的面包偷偷捡起呢？
如果将这一过程告诉别人，别人一定会如此疑惑地反问吧，特里斯突然理解了为什么M女士她会将那面包的来历深藏于心，对于本就愧疚懊恼无比的她而言，那些询问就如同尖刀利刃，只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品尝剖心破腹的痛苦。
即便只是稍稍回想当时情景，就令她痛苦难言。
这也是为什么，回忆中的主角不是她。
这也是为什么，她本人宁愿选择长久停留于安宁的梦中。